回到自己的房间，沈清歌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傅深房间里那雪茄的凛冽气息，以及他那种极具侵略性的、混合着审视与某种未明需求的眼神。
她走到迷你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制了心底那丝陌生的躁动。傅深最后的那个眼神，那句“跟紧我”，不再是纯粹的命令，更像是一种划定了范围的庇护，以及一种隐秘的期待。这比她预想的要复杂。
第二天清晨，沈清歌准时出现在酒店顶层的云巅餐厅。傅深已经坐在老位置，面前摆着简单的西式早餐和一杯黑咖啡。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恢复了往日那个一丝不苟、掌控一切的商业帝王形象，仿佛昨夜那个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男人只是她的错觉。
“傅总早。”沈清歌在他对面落座，姿态从容。
傅深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淡淡“嗯”了一声，将手边一份刚送来的文件推到她面前。“阿尔法那边昨晚连夜发来的补充协议草案，你看一下，重点注意第三条和第七条的附加条款。”
“好的。”沈清歌接过文件，立刻沉浸进去。她明白，这是傅深式的信任，将最后的防线交给她来审视。
早餐在沉默中进行，只有偶尔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阿伦站在不远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一切看似平静。
然而，当沈清歌端起牛奶杯时，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斜后方靠窗的卡座，那个阿尔法科技的副总监——昨天在走廊上与她“偶遇”的那位——正独自用餐，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多次扫过他们这一桌。
不是针对傅深，更像是……在观察她。
沈清歌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对傅深道：“傅总，补充条款第三条关于技术共享的范围界定有些模糊，可能需要在最终签署前明确排除掉我们核心算法的应用场景。”
傅深端起咖啡杯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却锐利地一闪。“理由？”
“避免未来潜在的知识产权纠纷，以及……”沈清歌声音压低了些，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技术泄露风险。对方似乎对我们的技术整合方向过于好奇了。”
傅深顺着她之前余光扫过的方向，看似随意地望了一眼，那个副总监立刻低下头，专注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
“知道了。”傅深放下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声响，“谈判时，你来提出。”
这是一种授权，更是一种考验。他将这个可能引发争执的敏感问题交给她来处理，既是对她能力的信任，也是想看看她如何在这种场合下，代表他的利益去博弈。
最终谈判在阿尔法科技的总部会议室举行。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双方律师团队就最终条款进行着字斟句酌的拉锯战。傅深大部分时间沉默着，指尖偶尔轻敲桌面，带着一种不言自威的压力。
当讨论到补充协议第三条时，沈清歌按照计划，清晰而坚定地提出了修改意见，要求明确排除核心算法的应用。
果然，阿尔法方面的首席技术官立刻表示反对，认为这违背了技术协同的初衷。
争论中，那个一直沉默的副总监突然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锋芒：“沈小姐如此坚持排除条款，是否因为对贵方的核心算法缺乏足够的信心，担心在协同过程中暴露技术短板？或者……是出于其他方面的安全考量？”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隐隐将话题引向了敏感的安全领域，甚至暗指她可能别有用心。
一瞬间，会议室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歌身上。傅深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回应。
沈清歌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她迎上那位副总监的目光，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罗伯特先生，我们对自身技术有绝对的信心。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清晰的边界来保护它，避免被不必要的、甚至怀有恶意的试探所干扰。这在任何顶尖企业的合作中都是基本原则。难道阿尔法科技会将自己最核心的专利，向所有合作伙伴完全敞开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略显僵硬的脸，继续用清晰冷静的声音说道：“至于‘其他方面的安全考量’……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贵方对我们此次合作的安全环境，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担忧？如果是这样，我想这更应该成为我们双方共同关注并优先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作为质疑合作伙伴专业性的借口。”
她的话有理有据，不仅化解了对方的刁难，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暗示对方可能知道一些内部安全隐患却秘而不宣。
罗伯特副总监的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最终在首席谈判官警告的眼神下闭上了嘴。
傅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适时地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沈助理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这条款，按我们提出的修改。”
他一句话，为这场小小的交锋画上了句号。阿尔法方面最终选择了妥协。
谈判继续进行，但沈清歌能感觉到，那个罗伯特投向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难辨。
最终，所有文件签署完毕。傅深与阿尔法的cEo握手，标志着这桩备受瞩目的并购案尘埃落定。
回酒店的车上，傅深闭目养神，忽然开口：“今天做得不错。”
“分内之事。”沈清歌回道。
“那个罗伯特，”傅深依旧闭着眼，声音平淡，“霍峥查了，背景不干净，和东欧几个灰色资本有联系。你昨天的感觉没错。”
果然。沈清歌心下了然。那个“影子”和阿尔法内部的人有勾结？还是罗伯特本身就是某一方势力的触手？
“他今天针对我，是想试探什么？还是想激怒我，让我出错？”
“或许两者皆有。”傅深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逝的苏黎世夜景，侧脸线条冷硬，“你的反应，打乱了他的步骤。”
车子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两人刚下车，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酒店大堂经理便恭敬地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极为精致小巧的丝绒盒子。
“傅先生，沈小姐，晚上好。”经理微微躬身，将盒子递向沈清歌，“这是一位先生嘱托我们，务必在今晚转交给沈小姐的。”
傅深的脚步顿住，目光瞬间沉了下来。
阿伦立刻上前，警惕地盯着那个盒子。
沈清歌看着那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蓝色丝绒盒，心脏微微收紧。在这种时候，谁会通过酒店官方渠道送东西给她？而且指名道姓？
她看了一眼傅深，后者眼神冰冷，微微颔首。
沈清歌接过盒子，入手微沉。她轻轻打开。
没有预想中的危险物品，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枚胸针。设计极其独特，不是常见的珠宝造型，而是用白金和微小的黑色钻石镶嵌成了一只抽象化的、半睁半闭的眼睛。瞳孔的位置，是一颗切割完美的幽蓝色宝石，在酒店灯光下折射出深邃莫测的光泽。
诡异，精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仿佛被窥视的美感。
盒子里没有卡片，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线索。
但沈清歌几乎瞬间就确定了送礼物的人——
江烬。
只有那个疯批艺术家，才会送出如此符合他审美、充满象征意义又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苏黎世？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送来这样一件礼物？
这枚“眼睛”，是在暗示他看到了什么？还是在……警告她正处于被监视之中？
所有疑问盘旋在心头，沈清歌捏着盒子的指尖微微发凉。
傅深的目光落在那枚胸针上，眉头蹙起，显然也认出了这种独特而病态的美学风格属于谁。他没有说话，但周身的气压明显更低了。
就在这时，沈清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跳了出来，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