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号沿着那条由“星辉”指引出的发光通道，平稳地滑向“无序之源”深处。外部是光怪陆离、超越想象的景象，通道内却异常宁静，只有飞船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生命维持系统规律运行的轻响。
主控室内，气氛却并非完全的放松。
A抛出的关于“初代往事”和“背叛”的钩子，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但在当前能源告急、前路未卜的情况下，这个过于古老和模糊的信息，优先级显然要靠后。
更重要的是，刚刚经历过意识深度融合的傅深和沈清歌之间，弥漫着一种肉眼可见的、微妙而紧绷的气场。
那种灵魂层面毫无保留的接触，比任何肉体上的亲密都要来得深刻和……令人无所适从。他们共享了彼此的恐惧、决绝、甚至是一闪而过的脆弱，此刻回到现实的躯壳，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正常相处。
沈清歌假装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星辉”胸针反馈回来的、她自己也不太看得懂的能量流数据，指尖无意识地在控制面板上轻轻敲击。
傅深则抱着手臂，靠在舰长席旁，目光落在舷窗外流动的光带上，看似冷静，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霍峥一如既往地恪尽职守，检查着寥寥无几还能正常工作的防御模块，但偶尔扫过那两人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类似于“没眼看”的无奈。
打破这诡异沉默的，永远是气氛破坏者·江烬。
他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一会儿凑到沈清歌旁边看看她手里的胸针，一会儿又溜达到傅深身边，歪着头打量他。
“傅总，”江烬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舱室内格外清晰，“你耳朵好像有点红诶？是刚才意识连接的后遗症吗？还是说……”他拖长了语调，眼神促狭，“在回味什么不可描述的意识层面接触？”
傅深：“……”
他冷冷地瞥了江烬一眼，眼神里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但耳朵尖似乎……更红了一点？
沈清歌闻言，敲击面板的手指一顿，差点按错键。她强作镇定，面无表情地抬头：“江烬，你的‘无序共鸣大炮’数据整理完了吗？如果太闲，可以去帮A整理逻辑碎片。”
【本机不需要这种艺术家的混乱帮助，谢谢。】A立刻出声拒绝，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嫌弃”。
江烬丝毫不惧，反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转向沈清歌：“清歌妹妹，你脸也红了！哇！这就是传说中的‘意识交融后遗症·双向害羞症候群’吗？太具有研究价值了！这算不算是灵魂层面的‘社死’瞬间？”
“江、烬！”傅深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清歌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跟这个脑回路清奇的艺术家一般见识。但被他这么直白地点破，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反而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后的轻微恼火。
“我们没有害羞。”沈清歌试图用冷静专业的语气反驳，“只是意识高强度连接后的正常生理和心理反应。类似于……嗯，精神过载。”
“哦——”江烬拉长了声音，一脸“我懂，我都懂”的表情，“精神过载，懂的懂的。就是过载到心跳加速，面部毛细血管扩张对吧？”
傅深终于忍无可忍，迈开长腿，一把拎住江烬的后衣领，像是提溜一只不听话的猫一样，把他往主控室外拖。“霍峥，带他去引擎室，检查一下备用能量回路有没有被刚才的混乱能量影响。”
“喂喂喂！傅总你这是滥用职权！打击报复！剥夺艺术家观察生活的权利！”江烬手舞足蹈地抗议，但还是被武力值超群的霍峥面无表情地“请”了出去。
舱门滑上，主控室内终于只剩下傅深和沈清歌，以及一个假装自己不存在的AI。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带着尴尬电波的安静。
沈清歌觉得自己的脸颊还在发烫，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她偷偷抬眼，看向傅深。
他也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平日里的掌控一切和冷静算计，而是翻涌着一些更复杂、更直白的东西——那是经历过生死与共、灵魂碰撞后，无法再掩饰也无法再忽略的情感。
他朝她走了过来，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沈清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控制台。
傅深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目光从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落到她因为紧张而轻抿的唇上。
“他说的，”傅深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不全是胡说八道。”
沈清歌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什么？”
“心跳加速。”傅深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耳后，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意识连接时感受到的、属于她的那份悸动，“我的，还有你的。”
沈清歌：“……”
这直球打得她措手不及。比面对“清理者”的意识碾压还要让她头皮发麻。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那是战斗后的肾上腺素飙升，想说那是意识连接带来的生理同步……但所有的借口在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傅深，我们……”她试图找回平时谈判博弈的节奏。
“我们刚刚一起面对了死亡，意识融合得像一个人。”傅深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现在，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纯粹的合作者关系？或者，你还在想着那些该死的博弈和筹码？”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纱。
沈清歌沉默了。是啊，在灵魂都几乎交融过之后，再谈利益交换，再玩权力游戏，显得多么可笑和……矫情。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里有她熟悉的强势，也有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的坦诚。她忽然发现，这个信奉弱肉强食的男人，在表达最直接的感情时，竟然也是如此的……不留余地。
“所以呢？”她听到自己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
傅深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笃定：
“所以，沈清歌，别想着逃，也别再算计那些没用的。你是我认定的伴侣，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就算前面是‘摇篮’重置，是宇宙毁灭，你也得跟我绑在一起。”
这不是请求，是通知。
沈清歌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滚烫，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孤身奋战，在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包括感情。可不知从何时起，这条路上，始终有这个男人的身影，从博弈对手，到生死同盟，再到如今……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推开他，而是轻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近乎依赖的姿势。
傅深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将她紧紧圈进怀里。那力道很大，勒得她有些疼，却奇异地驱散了最后一丝不安。
“好。”她在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没有多余的情话，没有浪漫的承诺，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斤。
傅深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胸腔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喟叹。
【咳咳。】A的电子音非常“不合时宜”地响起，【本机无意打扰二位的……情感确认仪式。但必须提醒，我们即将抵达通道尽头。外部能量读数出现剧烈变化，同时……检测到一种非常独特的生命信号。非碳基，非硅基，能量构成与‘星辉’及本通道高度相似。】
两人迅速分开，但彼此交换的眼神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坚定。
主屏幕上，通道的尽头是一片柔和的白光。而在白光之中，隐约可见一些……如同水晶般剔透、又像是星光凝聚而成的奇异植物，在微微摇曳。
“生命？在‘无序之源’的核心？”沈清歌惊讶。
傅深眯起眼：“看来，这里比我们想象的……要有‘生机’得多。”
新的未知，已经展开。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