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腐烂果蔬的甜腻腥臭、变质食物的酸馊、某种无法形容的化学制品气味……各种令人作呕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稠得如同实质的恶臭，无孔不入地钻入林晚的鼻腔、口腔，甚至仿佛能渗透皮肤，浸入骨髓。
她蜷缩在冰冷、湿滑、凹凸不平的垃圾堆里，身体被各种无法辨认的污秽物包裹、挤压。一个坚硬的、可能是罐头边缘的东西硌着她的腰侧，加剧了肋骨的疼痛；滑腻的、大概是厨余垃圾的粘稠液体正顺着她的脖颈缓缓流下；细小的、可能是蛆虫的生物在她手背皮肤上蠕动爬行……
生理上极致的恶心感和心理上巨大的屈辱感，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胃部剧烈地痉挛着，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更尖锐的疼痛和血腥味，强行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吐欲望。
不能出声！绝对不能出声！
耳朵在轰鸣，但依旧顽强地捕捉着垃圾桶外的动静。
沉重的脚步声就在附近停下。
“妈的，真臭！那娘们儿不会真躲这种地方吧？”一个粗嘎的男声抱怨道。
“头儿让搜就得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另一个声音较为冷静，“看看这几个垃圾桶。”
林晚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透过那道细微的缝隙，看到一双穿着黑色皮鞋的脚，停在了她藏身的这个垃圾桶前。
完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盖子被掀开，等待着暴露在光线和枪口下，等待着一切挣扎的终结。
时间仿佛被拉长。她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能感受到汗水混合着污浊液体从额角滑落。
那双脚停留了几秒。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不耐烦的啧舌，以及皮鞋踢踹旁边另一个垃圾桶的闷响。
“哐当！”
“没有！下一个！”那粗嘎的男声再次响起。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他们没有检查她藏身的这个垃圾桶！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冲垮了她强行支撑的意志。她瘫软在污秽之中，几乎要晕厥过去，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浊，无声地肆意流淌。
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这种在极致屈辱中侥幸偷生的、复杂而扭曲的庆幸。
她不知道自己在垃圾桶里待了多久。直到外面的脚步声、人声、引擎声都彻底消失，直到小巷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噪音如同背景音般存在。
她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让她从濒临崩溃的边缘一点点找回对身体的控制。
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用那双早已被磨破、此刻又沾满污秽的手，顶开了沉重的垃圾桶盖子。
清冷、潮湿的新鲜空气瞬间涌入，虽然依旧带着垃圾堆特有的味道，但比起桶内的地狱，已是天堂。她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却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艰难地从垃圾桶里爬出来，滚落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沾满了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物，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冰冷而沉重。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真正的流浪者，或者说，一具活动的、肮脏的尸骸。
耻辱感再次汹涌而来，但她强行将其压下。现在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候。
她扶着墙壁，颤抖着站起，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条昏暗的小巷。追兵似乎已经撤离，但他们肯定还在附近区域布控搜查。
她不能停留。
辨认了一下方向，她朝着与巷口相反的另一端——那条男孩所说的、连接着垃圾通道的、更隐蔽的出口挪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肮脏的湿脚印，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穿过堆满废弃家具和建筑垃圾的角落，她果然找到了一个低矮的、通往另一条更狭窄背街的通道口。这里几乎没有灯光，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和更多的腐败气息。
她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城市最阴暗的褶皱里。
接下来去哪里？
这个城市，对她而言，已经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布满陷阱的狩猎场。安全屋暴露，宋城立场成谜（甚至可能已经落入敌手），程砚生死未卜，老杨下落不明……她孤立无援，身无分文，浑身恶臭，伤痕累累。
唯一的希望，似乎只剩下那枚紧贴着她心脏的、冰冷的芯片。
可是，拿着它，又能做什么？去找警方？陆靳深的势力盘根错节，她一个“精神病人”的指控，加上这枚来源不明的芯片，真的能撼动他吗？恐怕还没等她走进警局，就会被“合理”地拦截、控制，甚至“被自杀”。
去找媒体？同样风险巨大，而且她根本无法接触到有足够分量且能信任的媒体。
绝望，如同附骨之疽，伴随着夜晚的寒意，一点点侵蚀着她。
她漫无目的地在迷宫般的背街小巷中穿行，躲避着偶尔出现的行人投来的、惊诧或厌恶的目光。她将自己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却不知该去向何方的野狗。
饥饿、寒冷、疼痛、疲惫……所有的负面感受都在此刻变本加厉地袭来。她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流失，视线开始模糊，脚步越来越虚浮。
她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一个可以稍微清洗一下、处理伤口的地方。
可是，哪里是安全的？
她走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边缘，躲在一个报刊亭的阴影后，望着对面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商业街。那个世界近在咫尺，却与她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鸿沟。她这副样子，一旦走上街头，立刻就会引起注意，甚至可能被当作流浪汉或精神异常者报警处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街角一家24小时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吸引。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食物和饮用水。
渴望，如同野火般在她眼中燃烧。
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
难道……要去乞讨？或者……去偷？
这两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剧烈的自我厌恶。她曾经是光鲜亮丽的陆太太，何曾想过自己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可是，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尊严和道德准则。
她死死盯着那家便利店，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就在她几乎要被饥饿和绝望逼疯，准备硬而走险的那一刻——
一辆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脏兮兮的灰色面包车，极其缓慢地从对面的车道驶过，然后在不远处的一个临时停车位停了下来。
林晚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辆车……那辆老杨开过的、车牌尾号是7的灰色面包车！
它怎么会在这里？！是老杨脱身了？还是……车已经被陆靳深的人控制了？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刚升起的、关于食物的念头被巨大的警惕所取代。她将自己更深地缩进阴影里，目光死死锁住那辆车。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身影走了下来。
借着路灯的光，林晚看清了那人的侧脸——线条硬朗，带着一丝疲惫，正是老杨！
他还活着！而且，他似乎摆脱了追捕？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瞬间涌上林晚心头！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但下一秒，宋城背叛的冰冷记忆，如同警钟般在她脑中敲响。
老杨和宋城是一起的！老杨的出现，是福是祸？他是来救她的，还是……和宋城一样，另有所图？这辆车停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刻意？会不会是一个新的陷阱？
信任，已经成了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她死死咬住下唇，克制住冲出去的冲动，选择继续隐藏在黑暗中，静静地观察。
她看到老杨站在车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点燃了一支烟，靠在车门上，目光看似随意，却极其敏锐地扫视着周围的街道，包括她藏身的这个方向。他的姿态，不像是在等人，更像是在……搜寻。
他在找什么？或者说，在找谁？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看到老杨抽完烟，将烟头踩灭，然后并没有回到车上，而是朝着她这个方向，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很稳，眼神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可以藏人的角落，报刊亭、垃圾桶后、广告牌阴影……
他越来越近！
林晚的呼吸几乎停止，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她能清晰地看到老杨脸上那些细小的伤痕和疲惫的纹路，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经历过搏杀后的、未曾完全散去的戾气。
逃？还是……赌一把？
她的手，不自觉地按向了胸口，那枚芯片的存在，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力量。
老杨的脚步，在距离报刊亭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薄薄的黑暗，直直地落在了林晚藏身的位置。
他发现了！
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老杨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几秒钟。然后，他并没有掏出武器，也没有呼喊，只是用一种极低、却足够清晰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
“巷子口第三个垃圾桶，我给你留了东西。”
说完，他不再停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任务，转身，迈着同样沉稳的步伐，回到了那辆灰色面包车上。引擎启动，车辆缓缓驶离，很快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晚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
他……他说什么？
巷子口第三个垃圾桶？留了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是帮助？还是另一个更精密的圈套？
她看着老杨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黑黢黢的巷子口，内心充满了巨大的矛盾和挣扎。
去，还是不去？
那黑暗中短暂出现又消失的微光，究竟是引领她走出绝境的灯塔，还是将她拖入更深地狱的诱饵？
污秽中的抉择，从未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