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
阳光试图穿透城市上空灰蒙蒙的云层,投下缺乏温度的光斑。林晚像一株即将枯萎的藤蔓,依附在城西边缘一座废弃高架桥墩的阴影里。这里视野相对开阔,能观察到几条通往那个被红圈标注区域的主要道路,同时又足够隐蔽,桥墩巨大的混凝土结构为她提供了暂时的庇护。
时间像沙漏中的沙,缓慢而坚定地流逝,每一粒都摩擦着她紧绷的神经。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在短暂的肾上腺素飙升后,变本加厉地反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被垃圾污物浸泡过的皮肤开始发出隐隐的刺痒和红肿,饥饿与寒冷则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脏腑。
但她的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是一种濒临燃烧的过度清醒。
老杨的地图,宋城的背叛,程砚的牺牲,陆靳深的追捕,那通打给报社的电话……所有线索、所有面孔、所有情绪,在她脑中疯狂地旋转、碰撞、重组。她不再仅仅是一个逃亡者,更像一个被逼到绝境、开始用獠牙和爪子计算每一步的困兽。
那个红圈,那个“鼹鼠”,是陷阱的可能性远远大于生机。宋城知道这个地点,陆靳深必然也知道。他们一定布好了口袋,只等她这只走投无路的猎物钻进去。
但她必须去。
不是去自投罗网。
而是去——破局!
她反复摩挲着贴身藏好的油布包和那枚芯片。老杨的援助是变数,那通打给报社的电话是变数,而她手中这枚无人知晓已回归的芯片,是最大的变数。她要利用这些变数,将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变成她反击的舞台!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清晰、成型。
她需要确认“鼹鼠”交接点的具体环境和布控情况。她需要找到一个既能观察全局,又能在关键时刻介入或脱身的位置。她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引爆所有变数的火花。
下午两点。
她开始行动。借着桥墩和荒草的掩护,她如同幽灵般,朝着红圈标注的大致区域迂回靠近。这片区域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与老旧工业区混杂地带,废弃的厂房、低矮的自建房、杂乱无章的巷弄,构成了复杂的地形。
越靠近目标区域,空气中的紧张感似乎就越发明显。她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细节:停在巷口久未移动的黑色轿车,看似闲逛但眼神过于锐利的“路人”,以及某些制高点上偶尔反光的镜片……
果然是天罗地网。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但眼神却越发冰冷和坚定。她像一只经验丰富的侦察兵,利用每一个视觉死角,每一处断壁残垣,悄无声息地潜行。最终,她选择了一栋距离预设交接点(一个废弃的机修车间)约百米开外的、半塌的二层小楼作为观察点。
小楼早已无人居住,门窗破损,内部布满灰尘和蛛网。她爬上二楼,找到一个正对机修车间方向、被破损家具遮挡的窗口,小心翼翼地隐藏好自己。
从这里望去,机修车间及其周围的环境一览无余。车间大门紧闭,窗户破损,看起来荒废已久。但林晚敏锐地注意到,车间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虚掩着一条缝,门口地面的灰尘有被 recent 踩踏的痕迹。车间对面的一个杂货店门口,坐着两个正在下棋的男人,但他们的棋局似乎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扫过车间方向。更远处,几个“维修工人”模样的男人,正在慢吞吞地检修着一段早已废弃的线路。
一切都太“正常”了,正常得透着一股刻意。
时间指向两点四十分。
林晚拿出那部老旧手机,装回电池(SIm卡已毁,无法通话,但或许有其他功能)。她尝试着开机,屏幕亮起,显示出微弱的信号格。她快速检查着手机功能,除了基本的电话短信,还有一个简陋的录音功能。
一个念头闪过。她打开录音功能,将手机小心地塞进窗口一个松动的砖缝里,调整角度,确保麦克风能够大致对准外面的街道。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监听”装置,或许录不下什么清晰的内容,但任何异常的声响,都可能成为后续的佐证。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隐入阴影,如同潜伏的猎手,静静等待着猎物,或者说,等待着登台的时刻。
两点五十分。
一辆毫不起眼的银色轿车缓缓驶入这片区域,在距离机修车间还有一段距离的路边停下。车上没有人下来。
林晚的心提了起来。是“鼹鼠”?还是陆靳深的人?
两点五十五分。
另一辆黑色的SUV从另一个方向驶来,直接停在了机修车间的正门口。车门打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健硕的男人率先下车,警惕地扫视四周,然后,一个穿着深色风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低着头,快速从车上下来,被那两人护卫着,迅速走进了机修车间那扇虚掩的小门。
虽然遮挡严实,但那个身影的轮廓,那种走路的姿态……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宋城!
他竟然真的出现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被“护送”的姿态!
他到底是被胁迫的?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表演?一场做给她看,或者做给潜在观察者看的戏?
巨大的疑问和冰冷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她死死盯着那扇吞噬了宋城身影的小门,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
三点整。
周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下棋的还在下棋,维修的还在维修,那辆银色轿车也依旧安静地停在原地。
寂静。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杀机的寂静。
林晚知道,舞台已经搭好,演员已经就位,只差她这个“主角”登场了。
但她不会按照他们的剧本走。
她深吸一口气,从油布包里拿出那板消炎药,抠出几粒,和着最后一点矿泉水吞下。然后又拿出那卷绷带,将自己的左手和受伤较重的右臂再次紧紧缠绕,不是为了止血,而是为了在必要时,能让手臂承受更大的负荷。
她检查了一下藏在内衣夹层里的芯片和油布包,确认它们稳固无误。
然后,她猫着腰,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栋观察小楼。她没有走向机修车间,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朝着那辆一直停靠在路边的银色轿车,迂回靠近。
她的目标,是那辆轿车里的人。她猜测,那里面坐着的,才是真正的指挥者,或者是“鼹鼠”本人。她要打乱他们的部署,她要面对面地质问,她要……创造一个混乱的突破口!
她借助着废弃车辆、堆放的建材和自建房的遮挡,一点点接近。在距离银色轿车不到二十米的一个拐角处,她停了下来,屏住呼吸。
她能清晰地看到轿车深色的车窗玻璃,映出周围模糊的景象。里面的人,似乎毫无察觉。
就是现在!
林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她猛地从拐角后冲出,不再隐藏,不再迂回,用尽全身力气,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径直冲向那辆银色轿车!
她的目标,是副驾驶的车窗!
就在她冲出的瞬间,周围那看似平静的假象被瞬间撕碎!
“她在那儿!”
“拦住她!”
“别让她靠近那辆车!”
杂货店门口下棋的男人猛地掀翻了棋盘,从腰间掏出了武器!那些“维修工人”扔掉了手中的工具,如同猎豹般扑了过来!机修车间里也瞬间冲出了数道身影!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而林晚,对身后响起的怒喝和逼近的脚步充耳不闻。她的眼中,只有那辆近在咫尺的银色轿车,以及车窗后那张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骤然惊愕、模糊变形的脸!
她冲到副驾驶窗前,用那只缠满绷带、伤痕累累的右手,握成拳,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砸向了车窗玻璃!
“砰!!”
沉闷的巨响。
玻璃剧烈震动,出现蛛网般的裂纹,却没有立刻破碎。
车内的人,那张脸清晰地映入林晚眼中——一个大约四十多岁、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他显然没预料到林晚会以这种方式,直接攻击指挥车!
男人眼中瞬间闪过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戾气。
林晚隔着布满裂纹的玻璃,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用嘶哑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吼道:
“告诉陆靳深——”
“想要东西,自己来拿!”
“还有——”
“程砚在哪?!”
她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穿透了玻璃的阻隔,也穿透了周围瞬间凝滞的空气。
这一刻,她不再是猎物。
她是亮出獠牙,主动将猎人与自己一同拖入角斗场的——困兽!
舞台的聚光灯,因为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骤然聚焦于此。
而真正的生死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