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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内寂静无声,唯有夜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响动。

玉砚和洛宫奕穿过回廊,月光透过枝叶间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府中守卫极少,只在正门处站着两名亲兵。

见将军归来,他们抱拳行礼后便悄然退下,将空间留给二人。玉砚悄悄松了口气,他最怕人多眼杂,尤其是眼下这般情形。

洛宫奕的院落比想象中更为开阔。

没有繁复的假山亭台,也没有争奇斗艳的花草,只有几株高大的古树静静矗立,树冠如盖,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玉砚认出其中有紫檀和银杏,都是极为名贵的树种,却栽种得毫不张扬,与将军本人的气质如出一辙。

“殿下请。”

洛宫奕的声音传来,不近不远,恰好维持着臣子与皇子之间应有的距离。

玉砚点头,目光却被不远处的一方池塘吸引。池水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荷叶田田,偶有游鱼跃出水面,发出“哗啦”轻响。

正是盛夏,莲花开得极好。

玉砚自幼眼力过人,远远便瞧见池心有一株并蒂莲,两朵粉白的花苞共生于一茎,在夜色中相依相偎。

“将军!”他一时忘了礼数,转身时衣袖带起一阵微风,“你看,是并蒂莲!我第一次见到真的!”

洛宫奕脚步微顿,目光从少年兴奋的脸上移到池中。

月光下,那株并蒂莲确实生得极好,花瓣半开半合,似羞似怯。

“殿下喜欢?”将军的声音柔和。

玉砚点头,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欢喜:“我最爱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顿了顿,又孩子气地补充:“莲藕也好吃,清炒炖汤都鲜美。”

洛宫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引他走向池心的凉亭。

亭子不大,却极为精巧,四角飞檐上悬着铜铃,夜风拂过,叮咚作响。

亭中石桌上早已备好茶具。

洛宫奕挽袖斟茶,动作行云流水。玉砚接过茶盏时,指尖不经意相触,他慌忙缩手,险些打翻茶汤。

“当心。”洛宫奕稳稳托住杯底,手掌的温度透过瓷器传来。

玉砚低头抿了一口,凉茶入喉,清香回甘,竟是上好的顾渚紫笋。这种茶饼珍贵非常,连宫中都不多见。

“将军也爱饮茶?”他试图转移注意力。

“偶尔。”洛宫奕的目光落在少年被茶水润泽的唇上,又很快移开,“殿下深夜来寻我,可只是为了江南之事?”

这话将玉砚拉回现实。他放下茶盏,正色道:“正是。将军若是碍于父皇旨意才答应南下,大可不必。我自会向父皇说明......”

“殿下觉得我是被迫的?”

洛宫奕突然打断,目光如炬。玉砚一时语塞,只得摇头:“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想耽误将军前程,你知道的,南下治水是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接手。”玉砚声音渐低,“您刚立战功回朝,本该......”

“殿下。”洛宫奕倾身,两人距离瞬间拉近。月光下,将军的眉眼格外深邃,“您可知我为何能从无名小卒走到今日?”

玉砚屏住呼吸,摇头。

“因为每次选择,我都选最险的那条路。”洛宫奕声音低沉,“去江南,是我自己的决定,殿下不必愧疚,能追随殿下,我荣幸之至。”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荷香拂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玉砚心跳如鼓,却强自镇定:“将军若能助我治水成功,他日我必厚报。将军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

“我要的,不多。”洛宫奕打断他,目光灼灼的盯着玉砚的方向,“无非眼前这一幕,再无其他。”

玉砚一怔,顺着将军的视线转头望去,亭外荷塘月色,树影婆娑,确实是一方好天地。他暗自松了口气,笑道:“将军淡泊名利,令人敬佩。”

洛宫奕没有解释,只是将他的茶盏续满。

两人沉默对饮,月光将影子投在地上,一坐一立,却莫名和谐。

“三日后就要启程了。”良久,洛宫奕开口,“殿下可需准备什么?”

玉砚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本《南江水利考略》......”

“殿下留着。”洛宫奕顿了顿,“书中有几处批注还需完善,今夜我可为殿下详解。”

玉砚眼前一亮:“现在?”

“若殿下不嫌夜深。”

“不嫌不嫌!”玉砚起身,衣袖落进了茶盏也未曾发觉,“那本书我正有许多不解之处......”

他忽然噤声。洛宫奕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正用帕子擦拭他湿的袖口。

将军低着头,指尖隔着布料轻轻按在他的手腕上。

“殿下当心。”洛宫奕的声音有些哑。

玉砚僵在原地,只觉被触碰的地方像烧一样火辣辣的。他想抽手,又贪恋那点温度,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夜更深了。池塘里的并蒂莲在月光下静静绽放,两朵花苞依偎在一起,仿佛本就该如此。

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玉砚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将军,那本书我忘在宫里了......”

洛宫奕唇角微扬:“无妨。殿下,请随我来,臣书房有手稿,与书中内容相差无几。”

玉砚眼前一亮,连忙跟上将军的脚步。夜风拂过回廊,带着荷塘的清香,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那株并蒂莲。

两朵花苞在月光下相依相偎,像是私语,又像是缠绵。

“殿下当心台阶——”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耳畔响起,玉砚还未回神,便一头撞上了坚实的胸膛。

洛宫奕身上的松木气息瞬间将他包围,混合着些许铁锈和墨香,独特而令人安心。

“唔......”玉砚吃痛地捂住鼻子,眼眶瞬间泛起湿意。

洛宫奕面色微变,修长的手指已经轻轻抚上他的鼻梁:“臣失礼了。”

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力道轻柔得不可思议。

将军低头凑近检查时,呼吸拂过玉砚的睫毛,痒得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还疼吗?”洛宫奕的声音比平日低哑,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这个动作让玉砚整个人被拢在将军怀里,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

洛宫奕的手掌托着他的后脑,拇指轻轻按在他鼻梁上,力道温柔得不可思议。他呼吸都滞住了,睫毛慌乱地颤着,能清晰感受到将军胸膛的起伏。

“生气了?”低沉的嗓音贴着耳廓传来。

玉砚耳尖烧得通红,慌忙后退两步:“无妨...是我自己没看路...”声音越来越小,指却揪紧了衣袖,慌忙后退两步。

空中的手顿住了。洛宫奕眸色微深,突然向前迈了一步。

玉砚下意识又要后退,却见将军径直越过他,走向荷塘边。

“咔嚓”一声轻响。

方才还让他失神的并蒂莲,此刻正被洛宫奕捧在手中。花瓣上沾着夜露,在月光下晶莹剔透,恰似少年绯红的脸颊。

“既然这花惹得殿下分神,”将军将花枝递来,“便送给殿下好了。”

玉砚怔怔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掌,并蒂莲的茎秆还带着新鲜的断口,微凉的汁液沾在指腹上。

娇嫩的花倒映着粉嫩的脸颊,宛若画一般。

“谢、谢谢将军......”

洛宫奕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握住他的衣袖,牵引着他,“书房在这边。”

将军的书房比想象中简朴。

四壁书架直抵房梁,摆满了兵法典籍与各地舆图。正中的紫檀木案上摊着几卷文书,砚台里的墨已经干透,显然主人许久没回来过了。

玉砚小心翼翼地将并蒂莲放在案角,目光却被墙上悬挂的巨幅地图吸引,那是江南水系的详图,密密麻麻标注着红黑两色批注。

“这是......”

“历年水患记录。”洛宫奕从书架取下一叠手稿,“殿下请看。”

玉砚凑近,将军的手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半步,好让距离恰当保持。

手稿上的字迹工整锋利,与《南江水利考略》如出一辙。玉砚越看越是心惊,忽然怀疑这不是抄录,有许多独到见解,甚至对朝廷历年治水方案的批驳也一针见血。

“束水攻沙之法......”他指着其中一页,“将军认为可行?”

洛宫奕靠近了些,手臂虚虚环在他身后,既不会触碰,又能让他看清自己所指:“江南泥沙淤积,强堵不如疏导。”

低沉的嗓音近在耳畔,玉砚不自觉屏住呼吸。

“这里......”玉砚慌忙指向另一处,试图转移注意,“筑堤为何要呈弧形?”

“分流减压。”洛宫奕的呼吸拂过他耳廓,“殿下请看这里的水流走向......”

不知不觉间,两人越靠越近。玉砚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体温,以及将军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图纸上,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膛。

“殿下?”

“啊?”玉砚猛地回神,转头时鼻尖差点擦过对方的下巴。他慌忙后退,却不慎撞掉了案角的并蒂莲。

花枝落地的声响格外清脆。两人同时弯腰去捡,额头险些相碰。玉砚僵在原地,只见将军的手正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温热干燥。

时间仿佛静止。

洛宫奕率先收回手,将并蒂莲重新放回案头:“殿下还看书吗?”

“看……看的。”

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起初,玉砚还因与将军靠得太近而心不在焉。洛宫奕的衣袖偶尔擦过他的手背,或是低头讲解时呼吸拂过他的耳畔,都让他指尖微颤,耳尖发烫。

可随着探讨愈发深入,那些羞赧的心思渐渐被专注取代。

“将军,这里为何要建两座堤坝?玉砚指着图纸上一处标记,眉头微蹙。

洛宫奕倾身靠近,手臂虚虚环过他肩侧,指尖点在图上:“水流湍急处,两处堤能分流减压,若只有一处,反而易被冲垮。”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玉砚恍然,连忙提笔记下,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肩膀已然相贴,却谁都没有挪开。

“还有这里......”玉砚又指向另一处,“泥沙淤积如此严重,为何不直接挖深河道?”

“人力有限。”洛宫奕的指尖顺着河道线条滑下,“强挖只会让两岸土石松动,下次洪水来时,崩塌更甚。”

玉砚若有所思地点头,笔尖顿了顿,又补上几句批注。他写得太专注,未曾察觉一缕发丝垂落颊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洛宫奕眸光微动,伸手将那缕发丝拂至他耳后。

指尖擦过耳廓的触感让玉砚笔尖一滞,他抬头,正对上将军深邃的眼睛。烛火映照下,那双眼里似有星河流转,让他一时怔住。

“殿下继续。”洛宫奕神色如常地收回手,仿佛方才的举动再自然不过。

玉砚抿了抿唇,低头继续书写,可心跳却乱了几拍。

夜渐深,窗外虫鸣渐歇,唯有烛芯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玉砚的笔迹从一开始的工整清秀,渐渐变得潦草,眼皮也越来越沉。

“殿下?”洛宫奕轻声唤他。

“嗯......”玉砚含糊应着,手中的笔却已经歪歪斜斜,在纸上拖出一道墨痕。

洛宫奕伸手轻轻抽走他指间的笔,低声道:“歇息吧。”

玉砚迷迷糊糊地摇头,强撑着又去拿笔:“还、还有一处没弄明白......”

话音未落,他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洛宫奕眼疾手快地托住他的肩膀,才没让他一头栽在案上。

“殿下太累了。”将军的声音比平日更柔,像是怕惊扰了他的睡意。

玉砚想反驳,可倦意如潮水般涌来,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他隐约感觉自己被轻轻扶靠在椅背上,随后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披上了他的肩头。

“将军......”他无意识地呢喃,“明日......再讲......”

洛宫奕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站在他身侧,看着少年逐渐平稳的呼吸。

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案头的并蒂莲静静绽放得更开,见证了这一夜的未尽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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