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的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空气中弥漫着刘姨刚煮好的咖啡香，但这醇厚的香气，却无法驱散临江小筑里那股凝重如铅的压抑气氛。
客厅里，电视屏幕上正重播着中村修平那场震惊全球的新闻发布会。
他身着素色和服，面容悲悯，语气沉痛，仿佛一个真心悔过的罪人，正在为过去的罪行向全世界忏悔。
“……从今日起，黑曜石组织将永久终止所有军事化研究与行动，我们将成立一百亿美元的‘全球深海生态修复基金’，致力于弥补我们曾对这片蓝色星球造成的伤害……”
“演得真像。”苏晴冷笑一声，她关掉了电视，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奥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一个杀人如麻的恐怖组织头子，摇身一变成了环保大使，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有。”秦品的声音从笔记本电脑后传来，他指着屏幕上滚动的全球舆情数据，“那就是全世界的大多数人，似乎都相信了。你看，主流媒体的正面评价超过八成，环保组织纷纷表态愿意‘接纳’黑曜石的‘善意’，资本市场上的‘环保概念股’全线飘红。他们用一场发布会，就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洗白’。”
陈平站在窗前，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的江面，但他的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他知道，中村修平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认输。这场声势浩大的“和平转型”，必然是一个更大阴谋的开始。他就像一个蛰伏的毒蛇，在蜕下旧皮之后，正在积蓄力量，准备发动更致命的攻击。
“我们现在的处境很被动。”顾小芬轻声说道，她走到陈平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黑曜石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我们任何针对他们的行动，都可能被解读为‘对和平的破坏’、‘对环保事业的阻挠’。他们把舆论的武器，用到了极致。”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战场。”陈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以前是物理战场，现在是舆论战场和心理战场。我们必须适应这种变化。”
就在这时，加密通讯器发出了独特的三声短鸣。是露易丝。陈平立刻示意秦品接通，并将画面投放到主屏幕上。
屏幕上的露易丝，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她身后的背景，是一个简陋但安全的临时情报分析室。
“陈平，我这边有一些发现，但……很零散，我无法确定它们之间是否有联系。”露易丝开门见山。
“你说。”陈平示意她继续。
“第一，关于黑曜石的资金流向。”露易丝调出一张复杂的资金流向图，“他们宣布成立的那100亿美元基金，经过初步追踪，大部分资金都来自黑曜石旗下的几家‘白手套’公司。但其中有一笔，大约20亿美元，来源非常可疑。它通过一个复杂的离岸金融网络，最终指向了一家名为‘极地开拓’的上市公司。”
“极地开拓？”顾小芬立刻在自己的平板上查询起来，“找到了，这是一家总部在瑞士的公司，主营业务是极地科考设备和低温材料。成立不到两年，但技术实力很强。”
“是的，”露易丝继续说道，“这家公司在黑曜石发布会后，股价暴涨了400%。更可疑的是，我查不到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它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幽灵，专门为了承接这笔资金而存在。”
“极地……科考设备？”苏晴皱起了眉，“黑曜石要这些做什么？难道他们真的想改行做环保？”
“也许吧。”露易丝没有给出肯定答案，她切换了下一份资料，“第二，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最近一个月，全球范围内，有至少三十名顶尖的低温物理学家、数据工程师和退役的特种通讯兵，都收到了来自不同科研机构的‘极地研究项目’邀请。
这些邀请函的措辞各不相同，有的来自德国的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有的来自英国的南极调查局，但经过交叉比对，我发现这些邀请的最终Ip地址，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南极洲的‘冰穹c’区域。”
“冰穹c？”秦品调出了南极地图，“那里是地球上最冷的地方，被称为‘不可接近之极’。那里只有一个多国合作的‘穹顶站’（concordia Station）。”
“没错。”露易丝点头，“但我怀疑，在那片广袤的冰盖之下，可能正在发生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黑曜石会不会是利用这些科研机构的名义，偷偷在南极建立什么基地？”
这个猜测让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南极，那片被《南极条约》冻结的、属于全人类的净土，如果真的被黑曜石染指，后果不堪设想。
“这……这太疯狂了。”秦品有些难以置信，“中村修平刚刚才向全世界宣誓和平，转头就在南极搞小动作？他当联合国是摆设吗？而且，他怎么可能绕过所有国家的卫星监控，在南极建立一个基地？”
“理论上，并非不可能。”顾小芬分析道，“南极的冰层厚度超过三千米，是一个天然的电磁屏蔽层。如果基地建在冰层深处，确实很难被常规手段探测到。而且，《南极条约》禁止的是军事活动，但如果他们打着‘科学研究’的旗号呢？”
“可我们所有的猜测，都只是基于这些零散的、间接的证据。”陈平终于开口，他的表情异常严肃：
“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露易丝，你发现的这些，有没有可能是巧合？比如，‘极地开拓’真的只是一个被资本炒作的环保公司，而那些科学家，也真的是被正常的科研项目招募了？”
露易丝沉默了片刻，然后苦涩地摇了摇头：
“我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陈平，我们现在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却看不清敌人的真实面貌。我甚至怀疑，这些零散的信息，会不会是黑曜石故意泄露出来的，就是为了误导我们，让我们做出错误的判断？”
露易丝的这番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困境。
敌人已经站在了阳光下，而他们，却被推到了阴影里。他们所掌握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是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不管是不是陷阱，我们都必须有所准备。”陈平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秦叔，继续监控全球的金融和物流数据，重点关注所有与‘极地开拓’和南极科考相关的动向。小芬，苏晴，启动‘盾牌计划’，全面升级天工的内部防御系统。露易丝，继续深挖，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
“如果……如果黑曜石真的在南极建立了基地，那么，我们可能需要亲自去看一看。在搞清楚真相之前，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与南江的明媚阳光截然不同，冰岛此刻正被极夜的黑暗笼罩。在一座休眠火山的腹部，一间由玄武岩改造而成的圆形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墙壁是巨大的环形屏幕，上面正无声地循环播放着“灯塔”基地被烈焰吞噬的监控录像，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会议室里十张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的阴沉的脸。
长条形的黑曜石会议桌旁，坐着黑曜石组织的最高决策层——“十人委员会”。
为首的，正是黑曜石的最高领袖，中村修平。他穿着一身素黑色的和服，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如海，仿佛眼前那场惨烈的失败，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棋局。
他的左手边，是黑崎财团的领袖，黑崎丈一郎。他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的旁边，坐着黑曜石负责军事行动的指挥官，前美国海豹突击队少将，代号“幽灵”的科尔·亨德森，面容冷峻，眼神如刀。
再旁边，是组织的首席财务官，一个名叫海伦娜·帕帕斯的希腊女人，正冷静地看着手中的数据平板。以及负责情报分析的头目，前摩萨德特工，代号“信使”的以法莲·科恩。
会议桌的右手边，气氛则完全不同。田中健端坐在那里，脸色苍白，但眼神却燃烧着不甘与疯狂的火焰。他身边坐着他的心腹，前田信，以及几位从田中重工追随他而来的技术骨干。他们虽然沉默，但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被逼入绝境的狠戾之气。
“废物！全都是废物！”黑崎丈一郎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坚硬的黑曜石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都为之震颤。他霍然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指着屏幕上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声音嘶哑地咆哮：
“‘海妖之巢’！我们最重要的资产！我们花了十年时间，投入了上百亿美金建立起来的数据网络！就这么被几个毛头小子，一把火烧光了！”
他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猛地转向会议桌的右手边，目光如毒箭般射向田中健。
“还有你！田中健！”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刻骨的憎恶：
“你这个被家族像垃圾一样扫出门的废物！我当初就反对让你负责‘夜鸦’行动！你承诺能为我们解决‘海妖之巢’信号系统的同步性问题，拿到天工的核心技术，结果呢？
你不仅一败涂地，还把我们最精锐的‘夜鸦’小队，全都折在了大阪！如果不是你那愚蠢至极的自作主张，我们怎么会暴露？‘灯塔’怎么会毁？你亲手葬送了组织十年的心血！”
田中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随即，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疯狂让他浑身颤抖起来。
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冷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杀意。
“闭嘴，你这个只会在办公室里数钱的油腻老家伙！”田中健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黑崎丈一郎最痛的地方：
“我的失败？笑话！我的人刚登岛，还没来得及进入中控室，你的‘灯塔’基地已经被入侵摧毁！
我的计划完美无缺，是你们的支援慢得像蜗牛！是你们提供的情报，错得离谱！你们这些养尊处优、脑满肠肥的大人物，坐在温暖的空调房里，根本不知道一线的子弹有多冷！你们凭什么对我的行动指手画脚？
幸好我的人没有因为你的愚蠢而折损，否则你这把老骨头早就不存在了！”
“你找死！”黑崎丈一郎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他伸手就去抓腰间的武器，若不是旁边的“幽灵”眼疾手快地按住他，恐怕他已经拔枪射向了田中健。
“黑崎先生，冷静！这是会议！”“幽灵”低声喝道，手臂上的肌肉虬结，死死地控制住暴怒的黑崎。
“冷静？我怎么冷静！”黑崎丈一郎挣扎着，双目赤红地瞪着田中健，“这个废物毁了我们的一切！他和他那个愚蠢的父亲一样，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田中家的人，就该一辈子给我们提鞋！”
这句话，彻底踩中了田中健的底线。
“你再说一遍！”田中健猛地站了起来，将面前的椅子掀翻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他像一头发狂的野狼，隔着桌子，用手指着黑崎丈一郎的鼻子，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黑崎丈一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父亲当年是怎么‘意外’坠机的？若不是他是个跳伞高手，早就惨死你之手！如果不是你和你背后的人在背后搞鬼，田中重工怎么会沦落到需要看你们脸色的地步？你们这群吸食我们田中家血肉的寄生虫！”
“一派胡言！”黑崎丈一郎气得浑身发抖，“你父亲那是咎由自取！是他自己野心太大，想要脱离组织的控制！”
“够了！”
一个平静却充满绝对权威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冰水，瞬间浇熄了会议室里的火焰。
是中村修平。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但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怖威压，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黑崎丈一郎和田中健，一个暴怒如虎，一个疯狂如狼，在这一刻，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野兽，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中村修平缓缓地转过身，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黑崎丈一郎的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黑崎丈一郎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黑崎社长，你的愤怒，我理解。但你的失态，很让我失望。”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一个连自己情绪都无法控制的人，如何掌控一个庞大的财团？”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田中健，那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
“田中健，你的勇气，值得赞赏。但你的愚蠢，也同样令人失望。你以为，在这里大吼大叫，就能证明你的能力吗？不，那只能证明，你还只是一个被情绪支配的野兽，而不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他缓缓走回会议桌的主位，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灯塔’的毁灭，不是任何一个人的责任，而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是我们的傲慢，是我们的轻敌，是我们内部的裂痕，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重新布局的时候。”
他看向黑崎丈一郎：“黑崎社长，从今天起，‘海妖之箭’正式解散。黑崎财团，将作为我们唯一的、合法的对外窗口，负责维持我们现存所有……‘活体实验设施’的安全运行，并利用你们在全球的商业网络，为组织积累资金。你的任务，不是进攻，而是潜伏。是成为我们藏在暗处的一双眼睛，和一只看不见的手。如果你连这个都做不到，我不介意换一个更冷静的人来坐你的位置。”
黑崎丈一郎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颓然地坐了回去，满脸的屈辱和不甘。
然后，中村修平的目光，落在了田中健的身上，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欣赏，一丝诱惑，还有一丝冰冷的算计。
“田中健，”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的失败，我看到了。但我也看到了你的勇气和决心。你是一个被家族抛弃的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这样的人，才最懂得如何抓住机会，如何不择手段地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走到田中健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夺回一切，甚至得到更多的机会。”
“什么机会？”田中健警惕地问道，他眼中的疯狂还未完全褪去。
“在南极。”中村修平的手指，在屏幕上那片纯白色的大陆上轻轻一点：
“在那里，建立一个全新的、绝对安全的、不受任何国际法约束的‘新灯塔’。这个基地，将由你的人来建设，由你的人来运营。
它将公开进行‘深海冰芯研究’，但它的真正任务，是成为我们重建‘海妖之网’的起点，是研发‘极光计划’的摇篮，是未来我们掌控全球深海话语权的指挥中心。”
田中健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和黑曜石深度捆绑，共同对抗陈平，甚至未来反噬黑曜石的机会。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一个将他自己，都绑上黑曜石这艘贼船的赌博。
“我需要绝对的自主权。”田中健缓缓说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基地的建设、人员招募、运营管理，全部由我负责。黑曜石，只提供资金和最终的技术目标。而且，这个项目，必须与黑曜石完全脱钩。”
“可以。”中村修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切。资金，将通过‘极地开拓’公司注入。人员，我会让‘信使’以全球各大科研机构的名义为你招募。从今天起，田中健，你将不再是我黑曜石的成员。你是一个独立的‘合作伙伴’，一个追逐财富和技术的商人。你的成功，是你自己的；你的失败，也与我们无关。”
这番话，让田中健心中一凛。他明白了，中村修平这是在彻底切割。他把自己推到了最前线，而黑曜石，则可以高枕无忧地躲在幕后。
“我只有一个要求。”中村修平的声音变得冰冷，“速度。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基地的雏形。在半年内，看到‘新灯塔’的第一缕光。否则，你知道后果。”
田中健看着中村修平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旁边满脸怨毒的黑崎丈一郎，最终，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会议室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更加疯狂、更加危险的博弈，已经在这片冰与火的交织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南江天宫集团总部小客厅里的讨论还没结束。陈平站在落地窗前，指尖轻轻敲击着玻璃。窗外是城市渐次亮起的灯火，如同深海中游弋的光点。
“……所以，我们现在的结论是，黑曜石有可能，但也可能没有，在南极建立一个基地。”秦品总结着，语气中充满了无奈，“我们所有的分析，都建立在一些无法证实的猜测之上。”
“是的。”陈平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广阔的江面，“我们就像是在迷雾中航行，只能看到远处隐约的灯塔，却不知道那是指引方向的希望，还是引诱我们触礁的陷阱。”
他转过身，看着众人，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但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无论那片迷雾后面是什么，我们都必须主动出击。秦叔，安排一下，我要亲自去一趟日内瓦参加预备会。下月的温哥华国际深海技术标准研讨正式会议，我们也必须参加。在那里，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太危险了！”苏晴立刻反对，“黑曜石肯定也会派人参加，那简直就是龙潭虎穴！”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陈平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我有一种预感，在那场会议上，我们将会与真正的对手，第一次正面交锋。”
他看着远方，心中明白，一场更加艰难、更加凶险的博弈，已经拉开了序幕。而他们，正带着有限的信息，和一颗必胜的决心，一步步地，走向那片深不可测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