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的脚步越来越慢，脚印歪歪扭扭地拖在沙地上。程知遥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紧握着钻地锚，怀表背面的震动像心跳一样持续不断。
“快到了。”她说。
前方岩壁裂开一道窄缝，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水汽和凉意。他们一前一后钻进去，眼前豁然开阔。
一片圆形水域静静躺在岩窟中央，水面泛着微光，像是撒了一层碎玻璃。穹顶有裂缝透下天光，照得水底隐约可见青灰色的石纹。
程知遥站定，从背包里取出沙盘。它表面还沾着沙粒，边缘有些磨损。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怀表，星图依旧在转，频率稳定。
“到了。”她轻声说。
白狐皮袍在风中轻轻摆动。乌雅站在泉边，骨杖拄地，目光一直盯着水面。她没说话，只是抬起左手，做了个手势。
程知遥立刻停下动作。
乌雅缓缓举起牦牛骨杖，尖端对准水面中心。她的嘴唇微动，像是在念什么咒语。几秒后，水面突然荡起一圈涟漪，不是风吹的，是从底下冒出来的。
“水底有东西。”乌雅开口，声音很轻，“它在动。”
话音刚落，仓仔的声音炸了：“警告！检测到双层陷阱！上层水质正常，ph值7.2，适合饮用；下层能量密度超标——是炸弹！高爆型，触发式引信！”
程知遥瞳孔一缩。
她蹲下身，伸手探进水里。指尖刚触到水面，就感觉到一股暗流在推她的手，方向是泉心。
这不是自然水流。
有人为设计过的推送机制。
“这水……在把东西往中间送。”她说。
“没错！”仓仔语气急了，“检测到移动热源！正顺着下层水流靠近泉眼！速度很快！”
下一秒，一具尸体浮了上来。
鳞片发灰，皮肤干裂，右臂只剩骨架外露。胸口嵌着一个黑晶簇，正随着水流微微震颤，发出低频嗡鸣。
是沙蜥。
他已经死了，但那枚装置还在工作，像是被远程激活了。
“他在引流。”程知遥猛地站起身，“有人用他的尸体当触发器，只要沉到底，就会引爆。”
“不单是引爆。”仓仔快速投影剖面图，“这泉下面是空的！下层结构连接着地脉管线！一旦炸穿，整片区域会塌陷！而且……等等，我读到了信号残留——这是观星庭的老式脉冲雷！专门用来破坏时空节点！”
程知遥眼神一冷。
这不是意外。
是算计好的局。
她立刻翻出反重力装置，剩余能量条显示12%。不够飞走，但够撑一次短时悬浮场。
“仓仔，计算最佳引爆层！必须打断下沉路径，又不能伤到地基！”
“中间悬浮层最安全！距离水面三米七，正好卡在上下水体交界处！那里密度突变，能缓冲冲击波！”
“好。”她咬牙，“启动装置，制造逆向漩涡，把尸体抬上来！”
她按下按钮，反重力核心嗡鸣启动。一圈蓝光从底部扩散，水面立刻扭曲变形。原本向中心汇聚的水流开始逆转，形成一个小型漩涡。
沙蜥的尸体被拉住，不再下沉。
但那枚黑晶簇感应到异常，开始高频震动，表面裂开细纹，红光闪烁。
“要过载了！”仓仔大喊，“还有十秒！九、八——”
程知遥一把抓起钻地锚，将尖端插入地面固定，另一只手死死握住反重力控制器。
“再拉高一点！再高五厘米！”
“不行！能量不够！系统提示超负荷！”
“闭嘴！”她吼了一声，“给我撑住！”
蓝光剧烈抖动，水面被撕开一道口子。尸体终于被抬升到指定高度。
就在第七秒时，轰！
爆炸发生在水中。
冲击波掀开水幕，大量气泡喷涌而出，上层清泉被炸散，飞溅的水珠打在岩壁上啪啪作响。烟尘混合着水雾弥漫开来。
程知遥抬手挡脸，耳朵嗡嗡响。
等视线恢复，她看到泉中央出现了一个断层。
上层水体被炸开后，下层黑水翻滚着涌上来，露出底部金属框架和断裂的管道。那些管子连成网状，缠绕在一个圆柱形舱体周围。
那不是天然结构。
是人造设施。
“果然是假的。”她说。
乌雅站在原地没动，骨杖仍指着水面，脸色发白。“圣泉……从来不是神赐的。它是机器养出来的。”
“不止是机器。”仓仔调出扫描数据，“那个舱体上有观星庭编码，型号：t-7N。这是早期时空校准站的核心模块。他们在这里做过实验。”
“所以‘日冕祭坛’根本不是什么宗教场所。”程知遥盯着泉底，“是废弃的研究基地。沙盘要修复的节点，就埋在这下面。”
赵远靠在岩石上喘气，手里还攥着蒙住的怀表。他抬头看了看程知遥，眼神有点涣散。
“我们现在……做什么？”他问。
“先把沙盘放下去。”她说，“但不能再碰水。谁知道下面还有什么机关。”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根伸缩杆，绑上沙盘，慢慢往下放。杆子接触到黑水时，水面忽然泛起紫光。
“别下去！”仓仔尖叫，“检测到神经信号网！这水含异形生物电！会感染接触者！”
她立刻收回杆子。
沙盘没碰到水，但泉底的舱体却亮了一下。
像是被唤醒了。
“它在响应沙盘。”她说，“说明节点还在运行，只是被屏蔽了。”
乌雅忽然往前走了两步，骨杖重重杵地。“我知道怎么断开连接。”
“你说什么？”
“祖训里提过。”她声音低沉，“若圣泉失净，需以血启封，破其虚壳。”
“你是说……献祭？”
“不是献祭。”乌雅摇头，“是验证。只有真正守护绿洲的人，才能关闭它。”
她卷起左臂袖子，露出一道旧疤，然后用骨杖尖划开皮肤，一滴血落入水中。
没有爆炸。
没有警报。
但泉底的紫光开始收缩，沿着管道回流，最终消失在舱体内部。
舱盖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凹槽。
形状和沙盘完全吻合。
“成了？”赵远喃喃。
“还没。”程知遥盯着那个位置，“太顺利了。刚才的炸弹是第一层陷阱，现在这个‘自动开门’，才是第二层。”
“什么意思？”赵远问。
“如果真是靠血脉就能关掉，观星庭早把它毁了。”她说，“他们不怕牺牲。怕的是……骗不过系统。”
她看向仓仔：“模拟一次注入过程。看看三秒后会发生什么。”
仓仔投影虚拟画面：沙盘放入凹槽，五秒后，舱体释放高压电流，顺着地下水脉扩散，瞬间覆盖整个绿洲。
“预警完成。”仓仔说，“结果：区域性神经瘫痪，影响半径十五公里。所有携带异形基因的生命体都会被激活——包括你。”
程知遥沉默两秒，忽然笑了。
“我就知道。”
她转身从背包里翻出防晒霜空罐，又扯下一块绷带，塞进沙盘背面的接口处。
“你在干嘛？”赵远问。
“骗它。”她说，“沙盘是钥匙，但系统认的是‘完整输入’。我把空罐卡进去，让它以为已经插到底了。”
她拿着改装后的沙盘，一点点放进凹槽。
咔。
一声轻响。
舱体再次亮起，但这次没有释放电流。
相反，底部传来机械运转声，一段新的管道从岩层中伸出，连接到主系统上。
“成功欺骗认证协议。”仓仔说，“备用通道开启。现在可以手动切断主链路。”
程知遥抽出钻地锚，对准新露出的接点，用力刺入。
火花四溅。
整个泉底剧烈震动，金属结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紫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红灯闪烁，随后全部归于黑暗。
“节点修复完成。”仓仔报告，“临时稳定，倒计时71小时58分重启。”
她长出一口气，腿一软，差点跪下。
赵远想扶她，手刚伸出来就停住了。
他的指尖在抖。
“我……好像忘了什么事。”他说，“我们来这儿之前……是不是还有个人？”
程知遥看着他，没说话。
乌雅站在泉边，望着漆黑的水面，低声说：“水干净了。可我的心……乱了。”
仓仔漂在空中，像素小熊的肚子一闪一闪，像是发烧了。
程知遥抬头看穹顶裂缝。
风停了。
泉面剩下最后一圈涟漪，正缓缓扩散。
她的右手还握着钻地锚，锚尖滴下一串水珠。
每一滴都落在同一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