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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丈,在平地上不过眨眼距离,但在无渊暗墟,却是一段生死跋涉。

林夜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投入强酸中的金属,每一步前行,都在被周围的黑暗缓慢而坚定地腐蚀、消磨。体内那缕黑暗溪流是他唯一的护身符,它冰冷、死寂,却奇迹般地与这片绝地的规则产生了一种诡异的“亲和”,将最致命的同化之力抵消了大半。

但维持这种“亲和”本身,就在剧烈消耗着他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和本就濒临崩溃的意志。他的感知范围被压缩到身周不足一丈,再往外,便是混沌未明、充满未知危险的黑暗。那被封印存在指引的方向,如同一根细线,牵引着他在茫茫黑海中摸索。

脚下传来的触感时而坚硬,时而软腻。他“看”到了一些奇异的景象:半截插入地面的巨大飞剑,剑身灵光早已泯灭,被黑暗侵蚀得如同锈铁,但依稀能感受到其昔日的不凡;一具盘膝而坐的骷髅,骨骼呈现出诡异的玉质光泽,万年不腐,可见其生前修为通天,但眉心处有一个小孔,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湮灭了神魂;还有更多奇形怪状的碎片,或许是法器残骸,或许是某种异兽的骨骼,皆被黑暗同化,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这些都是往昔的闯入者,曾叱咤风云的天骄或巨擘,如今都化作了这永恒囚笼的无声注脚,警示着后来者此地的绝险。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笼罩着林夜。与这些前辈相比,他渺小得如同尘埃。他们尚且饮恨于此,自己这个经脉尽碎的废人,又能走多远?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冰冷的意志碾碎。他们失败,是因为他们想征服,想逃离,想在这规则下求生。而自己,所求不同。自己是来毁灭的,是来拉这囚笼连同外界一切陪葬的!目的不同,道路自然迥异。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夜感觉体内黑暗溪流即将枯竭,意识又开始模糊时,前方的牵引感骤然变得清晰、强烈。

到了。

他停下脚步,凝聚起最后的精神力向前“看去”。

感知范围内,出现了一具相对“完整”的遗骸。

那是一个靠坐在一块巨大黑色岩石下的身影,身披一件早已破烂不堪、却依旧能辨认出曾经华丽纹路的道袍。道袍的材质非凡,竟能在黑暗的侵蚀下保留部分形态。遗骸的骨骼不似之前所见的那具玉骨骷髅般璀璨,反而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色泽,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具遗骸的右手五指,深深地插入了其身前的地面,似乎临死前还在竭力抓着什么。而在它左手的指骨间,紧握着一枚巴掌大小、黯淡无光的令牌。

那令牌非金非玉,材质不明,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符文,但此刻那些符文毫无灵性,如同死物。然而,林夜体内那缕黑暗溪流,在靠近这具遗骸时,却自发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悸动,目标直指那枚令牌!

同时,脑海中那远古存在的意念再次泛起波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镇魂令’……残片……触及它……”

镇魂令?残片?

林夜心中警惕大增。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而且与这充满死寂的黑暗格格不入。这被封印的存在,指引他来找这东西,目的何在?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越是接近,越能感受到那具遗骸散发出的浓浓的死气和不甘。可以想象,这位前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经历了何等的绝望与挣扎。他目光落在遗骸插入地面的右手上,心中一动,尝试将感知延伸过去。

嗡——

一股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精神印记,顺着他的感知,如同触电般传入他的意识!

刹那间,林夜眼前仿佛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画面一: 一位仙风道骨、目若星辰的中年道人,手持一枚光华流转的令牌,率领众多修士,布下惊天大阵,无尽的符文锁链从虚空垂下,镇压向一片翻涌的黑暗……正是这无渊暗墟的雏形!

画面二: 无数年后,道人已是垂垂老矣,他站在暗墟边缘,神情凝重,最终毅然决然地手持令牌,孤身踏入黑暗,似乎想要加固或检查封印。

画面三: 黑暗吞噬一切,令牌的光芒迅速黯淡,道人体内的磅礴生机被快速抽离,他脸上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最终的了然和绝望……他发现了什么?是关于这封印的真相?还是关于那被封印的存在?

最后一道清晰的意念碎片,充满了悲怆与警示: “……非是囚笼……乃是……棺椁……我等……皆在……墓中……勿信……勿近……核心……”

画面戛然而止。

林夜猛地后退一步,意识受到冲击,一阵恍惚。

棺椁?墓中?

这位远古修士临死前的发现,竟然与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这无渊暗墟,果然不是简单的绝地,而是埋葬某个恐怖存在的坟墓!而他们这些后来者,都是在墓中徘徊的蝼蚁!

而那“勿信……勿近……核心”的警示,更是让他脊背发凉。勿信谁?勿近哪里?是指引他来的那个存在吗?核心……莫非是那被封印者本体的所在?

这枚“镇魂令”,很可能是当年布置封印的关键器物之一,哪怕只是残片,也蕴含着与这封印相关的法则力量。那被封印的存在,让他来找这令牌,绝对没安好心。或许是想利用这令牌残片做些什么,或许是单纯地想看看他这个“蝼蚁”接触到与封印相关之物后会有什么反应。

危险!极大的危险!

但与此同时,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在林夜心中滋生。

这令牌是封印的一部分,哪怕残破了,也必然与整个封印体系有着联系。如果……如果能掌控它,哪怕只是一丝一毫,是否就意味着,他拥有了撬动这座远古囚笼的……一把钥匙?哪怕这把钥匙可能反过来伤到自己!

风险与机遇并存。而这,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他看了一眼那具遗骸,心中默然。这位前辈,或许是曾经的守护者,却最终葬身于此。而自己,这个一心求毁的复仇者,却要拿起他遗留的器物,去做截然相反的事情。

讽刺,却又符合这黑暗世界的逻辑。

没有再多犹豫,林夜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令牌,而是先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具灰败的骸骨。

如同触碰到了累积万载的尘埃,骸骨无声无息地化作飞灰,消散在黑暗中,只留下那件破旧道袍和那枚紧握在指骨间的令牌。

道袍也迅速腐化,唯有令牌,“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林夜深吸一口气,运转起体内那缕黑暗溪流,包裹住自己的手掌,然后才缓缓向那枚黯淡的“镇魂令”残片抓去。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令牌冰冷表面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令牌上那些死寂的符文,如同被惊醒的毒蛇,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一股堂皇正大、充满镇压、净化意味的磅礴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他的指尖,狠狠冲入他的体内!

“啊!”

林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投入了炼狱!他体内的黑暗能量与这突如其来的神圣镇压之力,发生了最激烈、最根本的冲突!光明与黑暗,秩序与毁灭,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这具脆弱的躯壳里疯狂绞杀!

他的皮肤表面,黑色的纹路与金色的光痕交织闪现,身体时而变得透明,仿佛要被金光净化,时而又被浓稠的黑暗覆盖,如同厉鬼。剧烈的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成碎片!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叶扁舟,被投入了两股滔天巨浪对撞的中心!

而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远古存在的意念,却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残忍愉悦感的波动,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戏剧。

“……冲突……磨砺……汝之容器……方能承载……更多……”

容器?磨砺?

林夜瞬间明白了!这被封印的存在,早就知道触碰这令牌会引发反噬!它就是要利用这封印之力与自身黑暗力量的对冲,来“淬炼”他这个脆弱的“容器”,让他能承受更强大的黑暗能量,以便更好地为它所用!

这是一个阳谋!他明知危险,却不得不踩进去!因为唯有经过这种极致的冲突与磨砺,他才能更快地变强!

“呃……啊啊啊——!”

林夜双目赤红,口中溢出黑色的血液,他疯狂地运转意志,不是去调和那两股力量——那根本不可能——而是强行引导它们,让这毁灭性的冲突,尽可能地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爆发!他要主动驾驭这场风暴,利用这痛苦和毁灭,来锻造己身!

这是一场豪赌,赌他的意志先被磨灭,还是他的“容器”先被拓宽!

金色的镇封之力与黑色的毁灭能量在他体内每一寸血肉、每一缕魂魄中疯狂交战,带来的痛苦无法用言语形容。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林夜那原本微弱不堪的感知,却仿佛被强行撕裂、拓展,他“看”到了更多封印脉络的细节,对体内那缕黑暗溪流的掌控,也在生死边缘变得愈发精妙……

往昔的遗骸,成了现世的磨刀石。

而这把磨砺中的刀,锋刃所指,已是整个世界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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