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铃在风里晃了晃,陈砚之正对着《金匮要略》里的“痉湿暍病脉证治”出神,林薇趴在柜台上数药斗标签,忽然被一阵“哎哟”声拽回神——门口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一手扶着右肩,一手按在腰上,进门时踉跄了一下,公文包“啪”地掉在地上。
“您这是……”林薇赶紧起身去扶,手刚碰到他胳膊,男人就疼得抽了口气。
“昨晚加班写方案,趴桌上睡着了,今早起来右肩就动不了了,”男人龇牙咧嘴地坐下,试着抬胳膊,刚抬到胸口就疼得皱眉,“连脱外套都得麻烦同事,这右边脖子也僵,头都转不利索。”
陈砚之放下书,走过去站在他身后,指尖轻轻按了按他肩胛骨周围:“这儿疼吗?”
“哎哟!就是这儿!”男人猛地往前缩。
“再试试这个地方。”陈砚之的手指移到他脖子右侧,稍一用力,男人又是一声抽气。
“您这几天是不是总对着电脑?”陈砚之收回手,“而且空调对着右肩吹了?”
男人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办公室空调就在我头顶,晚上加班嫌热,还开了风扇对着吹。”
林薇递过热水:“这是受凉了吧?跟上次张阿姨的落枕像不像?”
“有点像,但不全像。”陈砚之翻到《金匮》的“湿病”篇,“张阿姨是单纯的寒邪束表,他这还夹着点劳损——长期低头看电脑,肩颈本就紧张,再一吹冷风,寒邪趁虚钻进去,就成了‘寒湿痹阻’。”
爷爷端着刚泡好的菊花茶过来,瞅了眼男人的舌苔:“舌淡苔白腻,脉沉紧,可不是嘛。《金匮》说‘湿家身烦疼,可与麻黄加术汤’,他这虽不是全身疼,但道理一样:寒邪在外,湿邪在里,得先把寒散出去,再把湿化掉。”
“那也用麻黄加术汤?”林薇凑过来看方子,“麻黄、桂枝、杏仁、甘草加白术……这麻黄会不会太猛?他看着挺虚的。”
“问得好。”爷爷抿了口茶,“他这是‘新病兼旧伤’,麻黄得减量。原方麻黄三钱,他用一钱半就行;桂枝也减点,一钱,免得发汗太多伤正气。白术得用三钱,这是治湿的主力,能把肌肉里的湿气往外出。”
陈砚之补充道:“再加葛根三钱,他脖子僵,葛根能舒筋活络,专门治‘项背强几几’;羌活二钱,这药像个向导,能带着药力往肩膀走,比单纯用麻黄更准。”
男人听得直眨眼:“我这用不用扎针啊?同事说针灸快。”
“先用药试试,”陈砚之写着方子,“您这刚犯,还没成顽疾,药能解决。实在不行再考虑针灸。对了,煎药的时候加三片生姜、两颗大枣,喝完稍微盖点被子,出点小汗就行,别出大汗,不然白补的气又跑了。”
“那我这胳膊能活动不?”男人试着抬了抬,还是疼。
爷爷放下茶杯:“别硬抬,越动越肿。等喝完药,汗出来了,疼轻点了,再慢慢转转头、抬抬胳膊——就像生锈的门轴,得先上点油,再慢慢晃,不能硬掰。”
男人拿着方子刚走,门口又进来个穿运动服的姑娘,揉着膝盖皱眉头:“陈大夫,我晨跑摔了一跤,膝盖磕在台阶上,当时没事,现在又肿又疼,弯腿都费劲。”
林薇一看,姑娘右膝又红又肿,按一下能出个坑。“这是跌打损伤吧?用活血的药?”
陈砚之摸了摸她的脉:“脉浮数,舌红苔薄黄,这是伤后有瘀热。《金匮》里‘病金疮,王不留行散主之’,但她这是闭合性损伤,不用那么猛的。”
他提笔在方子上写:“当归三钱活血,赤芍二钱凉血,桃仁二钱化瘀——这仨是治瘀伤的底子。但她肿得厉害,加茯苓三钱利水,泽泻二钱消肿,让瘀血带着水湿一起走。”
爷爷在旁边看了看:“再加牛膝二钱,这药能把药力引到膝盖,不然都跑到别处去了。对了,煮药剩下的药渣别扔,用布包起来,晾温了敷膝盖,内外夹攻,好得快。”
姑娘拿着方子起身,刚走两步又回头:“我这明天能去跑步不?后天有个迷你马拉松。”
林薇笑了:“您这都肿成这样了,还想着跑?先歇着吧,等肿消了,我陪您慢慢练。”
姑娘叹口气:“行吧,听大夫的。”
等人走了,林薇指着两个方子对比:“一个肩背痛用麻黄、羌活,一个膝盖肿用当归、桃仁,差别真大。”
“这就是‘辨证’的妙处。”爷爷翻着《金匮》,“同样是疼,一个是寒湿引起的‘痹痛’,得温散;一个是瘀血引起的‘肿痛’,得清化。就像同样是灭火,油锅着火不能用水浇,柴堆着火得用水灭——看的不是火,是啥东西着了火。”
陈砚之正在把方子录入电脑,闻言点头:“而且得看‘部位’,羌活走肩背,牛膝走下肢,这叫‘引经药’,就像给药装个导航,免得跑错地方。”
正说着,刚才那个肩背痛的男人又回来了,手里举着个保温杯:“忘问了,这药熬多久啊?我怕掌握不好火候。”
“水开后小火熬二十分钟就行,”林薇接过他的保温杯,“您这杯子挺合适,回头装药汤正好。对了,喝完药别碰凉水,空调被得盖住肩膀,今晚试试用热毛巾敷敷,能帮着药劲儿发挥。”
男人连声道谢,刚出门,林薇忽然一拍脑门:“哎呀,忘了说别吃生冷的!”
“没事,”陈砚之指着方子下方的小字,“早写上了:忌冰饮、凉菜、西瓜。”
爷爷看着他俩笑:“这《金匮》啊,不光教咱们咋开药,还教咋过日子——啥时候该添衣,啥时候得忌口,都是治未病的理儿。”
太阳爬到头顶时,陈砚之把两个方子贴在墙上,左边写“寒湿肩背痛:麻黄加术汤加减”,右边写“瘀热膝肿:活血消肿方”,旁边画了个小风扇和台阶的简笔画。林薇看着画,忽然说:“我发现这看病就像修东西,得先知道哪儿坏了,是咋坏的,才能对症修——《金匮》就是本‘人体维修指南’吧?”
爷爷闻言朗声笑了:“这比喻好!但比修东西复杂——人是活的,会自己调整,药也得跟着活变。你看这书里的方子,加减之间全是门道,就像给不同的人做衣服,得量体裁衣才行。”
陈砚之拿起男人落下的笔,在“维修指南”几个字旁边画了个笑脸——是啊,这葆仁堂里的故事,不就是一个个“量体裁衣”的故事吗?寒来暑往,药香里飘着的,从来都不只是药材的味,还有把“死书”读活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