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门轴刚吱呀转开,一股松节油的味道就飘了进来。背着画板的学生把帆布包往柜台上一放,撸起袖子,胳膊上一片红疹子连成了片,像撒了把朱砂末,细看还能看到细密的小水疱,挠得有些地方已经破了皮。
“陈大夫,您看看这是不是过敏?”学生急得鼻尖冒汗,画板斜靠在腿边,颜料管从包里露出来半截,“昨天用了新的颜料,当时没咋地,今早起来就成这样了,痒得钻心,越挠越厉害。”
陈砚之刚把听诊器挂回墙上,走过来捏起他的手腕,指尖搭上去试了试脉:“脉浮数,舌尖红得厉害,是有点热象。”他又掀起学生的袖口,疹子边缘透着点肿,“破的地方有点渗水,还好没化脓。”
林薇递过一瓶碘伏:“先消消毒,别挠了,越挠越容易感染。”她蹲下来看了看包上沾的颜料,“这颜料味儿挺冲的,是不是质量不太好?”
学生连连点头:“贪便宜买的打折货,早知道就不省那点钱了。”
这时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本翻得卷边的《外科精要》,翻到某一页递过来:“看看这个,像不像‘漆疮’?”
陈砚之凑过去,指着书上的图:“还真像!症状一模一样。书上说‘漆疮由人触犯漆气,辛热有毒,发于头面四肢,红肿焮痛,起丘疹水疱’。”
“那这得按朱丹溪的法子来治?”林薇记得昨天刚讨论过,朱丹溪擅长滋阴凉血。
爷爷点头,接过话:“对,朱丹溪说‘血热则生风,风盛则痒’,他治这类疮疹,总爱用凉血祛风的路子。你这情况,就是颜料里的秽浊之气郁在皮肤里,化热生风了。”
学生挠了挠胳膊,疼得嘶了一声:“那得用啥药啊?我这后天还有个画展,总不能带着一身疹子去参展吧?”
陈砚之已经提笔写方子,一边写一边念叨:“先清血热,再祛风止痒。丹皮15g,赤芍15g,这俩是朱丹溪常用的凉血药,能把皮肤里的热给透出去。”他顿了顿,抬头问,“平时是不是爱熬夜?看你眼下有点青。”
学生不好意思地笑了:“嗯,赶画稿,熬了两宿。”
“难怪,”林薇插了句,“熬夜最容易上火,再碰着那颜料,可不就炸锅了?”
爷爷补充道:“加味吧,夜交藤30g,既能养血,又能祛风,还能帮你睡个好觉,一举两得。”
陈砚之在方子上添上夜交藤,又想了想:“光凉血还不够,得把风邪赶出去。地肤子15g,白鲜皮15g,这俩是治皮肤痒的能手,朱丹溪的方子里常搭着用。”
“要不要加点止痒的外用药?”林薇想起柜子里的药膏,“我记得有瓶薄荷脑软膏,抹着凉丝丝的,能舒服点。”
“可以,”爷爷点头,“内服外治结合,好得快。不过外用药别用太多,这孩子皮肤嫩,薄荷脑放少点,免得刺激。”
学生看着方子,有点发怵:“这药苦不苦啊?我从小就怕喝中药。”
陈砚之笑了:“加了甘草,能调和一下。再说了,比起痒得睡不着,苦那么一小会儿算啥?”他把方子折好递过去,“先抓三付,一天一付,早晚各煎一次。记得煎药时放两枚大枣,既能护胃,又能调味。”
“煎药有啥讲究不?”学生接过方子,小心翼翼折好塞进兜里。
“凉水浸泡半小时,大火烧开,再小火煎二十分钟就行,”林薇搬过个小马扎让他坐,“别用铁锅,用砂锅。煎好的药渣别扔,还能再煮一遍,放温了泡脚,对止痒也有好处。”
爷爷从药柜里抓药,一边称一边说:“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按法子治,三天准能消下去大半。画展前肯定能好利索。”
学生这才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那我那颜料还能用不?扔了怪可惜的。”
“扔了吧,”陈砚之斩钉截铁,“劣质颜料里的重金属超标,这次是疹子,下次说不定伤了内脏,得不偿失。”他指了指学生的画板,“你这画功,配得上好颜料,别在这上面省钱。”
学生重重点头,拿起包往肩上一甩:“行!听您的!这就去抓药,顺便把那破颜料扔了。对了,煎药时能放糖不?”
林薇乐了:“大枣已经够甜了,放糖反而容易生湿,忍忍哈。”
看着学生小跑着出门的背影,爷爷捋着胡子笑:“这孩子,跟当年的你爸似的,为了赶画稿啥都能将就。”
陈砚之收拾着桌子,闻言抬头:“可不是嘛,上次王叔为了赶设计图,三天没合眼,最后手上起的疹子比这还厉害。”
林薇把薄荷脑软膏放进药盒:“还是年轻好,恢复得快。换了咱们这岁数,熬一宿就得缓三天。”
“所以啊,”爷爷合上《外科精要》,“朱丹溪为啥总说‘养阴’?就是让人别太耗着,身体就像块画布,总用重彩折腾,早晚得褪色。这孩子还算明白,知道来看看,没硬扛着。”
正说着,药柜上的电话响了,林薇接起来应了几句,挂了电话道:“是刚才那学生,说药店的丹皮抓少了,问能不能用赤芍多代替点。”
陈砚之想了想:“可以,丹皮和赤芍都是凉血的,不过赤芍偏于活血,丹皮偏于清热,让他多抓5g赤芍,差不多能顶上。”
爷爷点头:“告诉孩子,下次抓药最好盯着点,别让药店图省事瞎替换。”
林薇拿起电话回拨过去,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药方上,丹皮、赤芍、夜交藤的名字被照得透亮,像能看到那些药材在锅里翻滚,慢慢熬出清苦却安心的味道。葆仁堂里静悄悄的,只有药碾子偶尔发出几声轻响,像在数着日子,等着那学生带着消了疹的胳膊,笑着来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