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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佣人小慧端着早餐托盘,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当她看到苏念安已经坐在冰冷的床沿边时,明显愣了一下。

以往这个时候,苏念安要么蜷缩在角落,要么还在昏睡,像个失去了灵魂的空壳。可今天,她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身体也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但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背脊挺得很直。

她的眼神,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充满了疯狂或死寂的绝望,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惊的……空洞。像两潭不再流动的死水,映不出任何光影。

看到托盘被放下,苏念安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落在碗里的白粥上。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她伸出手,端起碗,拿起勺子。

动作机械、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一口。

又一口。

没有皱眉,没有干呕,没有停顿。

仿佛吞咽的不是滚烫的食物,而是冰冷的石块。

小慧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小声提醒:“苏小姐……粥……还有些烫……”

苏念安的手顿了一下,勺子停在半空。她抬起那双毫无波澜的死水般的眼睛,极其缓慢地看向小慧。

“哦。”一个单调的音节,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然后,她低下头,继续一勺一勺地,将那份烫口的粥,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咽下去。喉结滚动,动作流畅得近乎诡异。

小慧心里莫名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匆匆收拾了昨天的空碗,几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门再次被锁上。

苏念安放下空碗,动作依旧迟缓僵硬。

胃袋因为热粥的刺激而轻微痉挛着,喉咙深处有熟悉的灼烧感翻涌。

但她死死压住了。

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斑驳的墙壁,心里却在冷静地盘算:

d-day,十天。

食物,必须吃。体力,必须攒。

任何异常,都可能引起怀疑。

忍。

演到底。

午后。

佣人房厚重的门板被推开一道缝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林薇薇穿着一身高定套裙,妆容精致,像一只巡视领地的骄傲孔雀。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浓郁的人工香水味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她身后跟着一个端着水盆的佣人。

林薇薇挑剔的目光在简陋的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安静坐在床沿、垂着头的苏念安身上。看到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睡袍,看到她苍白瘦削、毫无光彩的脸,林薇薇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轻蔑。

“啧啧,”她故意捏着鼻子,声音又尖又利,“这地方的气味真是……让人不舒服。”

她踱步到苏念安面前,居高临下。

“喂,”她用脚尖踢了踢苏念安放在床边、穿着廉价拖鞋的脚,“地上脏死了,看着碍眼。给我擦了。”

佣人立刻将沉重的木制水盆和一块粗糙的抹布放在苏念安脚边。冰冷的水溅了几滴出来,落在苏念安赤裸的脚踝上,激起一阵凉意。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林薇薇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等着苏念安像往常一样,要么愤怒抗拒,要么屈辱哭泣。

然而——

苏念安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愤怒,没有任何屈辱,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空洞。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洞。

她甚至没有看林薇薇的脸,目光只是低垂着,落在自己沾了水渍的脚踝上。

在林薇薇的注视下,苏念安极其迟缓地弯下腰。

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

她伸出同样冰冷苍白的手,抓住那块冰冷、粗糙的抹布。

然后,她慢慢地、无声地……

跪了下去。

膝盖接触到冰冷坚硬的地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她没有停顿。

双手握着湿漉漉的抹布,一下,又一下,开始机械地、认真地擦拭地板。

从自己脚边开始,动作笨拙而迟钝,像一个被设定的程序在执行任务。

水渍在粗糙的抹布下消失,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她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吃力,但非常专注,仿佛擦拭地板是她此刻唯一重要、唯一需要完成的事情。

长发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麻木的下颌线条。

林薇薇脸上的得意和轻蔑微微僵住,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被无视的恼怒取代!

这算什么?!

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预想中的愤怒、怨恨、崩溃呢?那种让她快意的、碾压的快感呢?!

怎么变成了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看着苏念安那副彻底麻木、毫无反应的姿态,林薇薇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

“哼!”她重重地跺了下脚,精致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刺耳的声响,“装模作样!擦干净点!”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擦拭的身影,再也待不下去,转身扭着腰快步走了出去,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佣人也慌忙跟着退了出去,门再次被落锁。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苏念安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擦拭的声音。

一下。

又一下。

粗糙的布面磨蹭着她原本就有些破皮的掌心,带来刺痛。

冰冷的脏水浸湿了她单薄睡袍的膝盖部分。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滑过苍白冰冷的皮肤。

但她擦得非常仔细,非常认真,仿佛要把地上的每一粒尘埃都抹去。

直到——

她擦到了门边。

冰冷的门板挡住了去路。

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整个人保持着跪伏的姿态,额头几乎抵在冰冷的地板上。

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跪姿而微微颤抖。

一滴冷汗,混着额角那道尚未完全褪色的淡粉色疤痕渗出的细微血珠,无声地坠落,砸在刚刚擦拭干净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急促而压抑地喘息着。

胸腔里那颗被岩石包裹的心,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疯狂地、无声地咆哮着,燃烧着!

忍!

必须忍!

为了宝宝!

为了自由!

指甲深深抠进湿冷的抹布里,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她没有起身。

只是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跪姿,开始擦门板下方和墙角那些最容易积攒灰尘、却最微不足道的缝隙。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血泪的沉重。

每一个擦拭,都是无声的伪装。

日子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平静中滑过。

苏念安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吃饭、睡觉、洗漱……所有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板的、毫无生气的规律。

她不再反抗任何命令。

管家赵伯来通知她,顾霆琛让她搬到离主楼更远、更潮湿阴冷的后院小杂物间去住(名义上是“清静养胎”,实则是更严密的隔离)。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了赵伯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开始默默地、动作迟缓地收拾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几件旧衣物。

林薇薇变本加厉地刁难。

让她在刺骨的寒风中,去花园里捡拾枯叶(“活动活动对孩子好!”);

让她一遍遍擦拭光洁如镜、根本无需再擦的红木楼梯扶手(“看着碍眼!”);

甚至故意让她捧着滚烫的汤碗,然后“不小心”碰翻,看着她被烫得红肿却一声不吭的手背冷笑。

每一次,苏念安都只是沉默地接受。

她像一个最完美的影子,安静地出现在每一个被要求的地方,完成每一项被强加的任务,然后拖着疲惫虚弱的身体,回到那个冰冷的杂物间。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形也愈发瘦削,但那双眼睛里的空洞麻木,却日益加深,变成了一种近乎完美的伪装铠甲。

她刻意放慢的动作和反应,被解读为受打击后的精神恍惚。

她对一切逆来顺受的态度,被看作是失去母亲后心死的绝望。

甚至她每一次抚摸小腹的动作,都显得那么迟钝而茫然,像是在确认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存在。

顾霆琛偶尔出现在别墅,冰冷的视线会扫过她。

苏念安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审视。

她从不与他对视。

当他走近时,她会立刻垂下头,身体微微瑟缩,表现出一种本能的、畏惧的僵硬。

她的呼吸会变得极其轻微,仿佛连呼吸声都是一种过错。

她将自己彻底变成一个背景板,一个失去了所有棱角和色彩的、无害的、死气沉沉的影子。

降低他们的戒心。

麻痹他们。

等待那个契机。

时间悄然滑向沈翊草稿信息里约定的“d-day”前三天。

午后。

苏念安被保镖带到一楼偏厅。

顾霆琛难得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杂志,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林薇薇则腻在他身边,正娇声说着什么。

苏念安被带进来,默默地站在离沙发几米远的阴影里,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是训练过的顺从和卑微。

林薇薇看到她这副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又涌起几分无趣。她撇撇嘴,身体更紧地偎向顾霆琛,故意抬高声音:

“霆琛哥,沈医生那边又发通知来了呢!后天下午三点,让那个……过去做产检。”她嫌恶地瞥了苏念安一眼,仿佛提到她都脏了嘴,“说是羊穿前的最后一次常规检查,指标很重要。”

顾霆琛翻动杂志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空气,直直地钉在苏念安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掌控,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苏念安的身体在那道目光下,条件反射般地绷紧,头垂得更低。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缓慢地撞击着岩石内壁。

产检!

沈翊!

三天后的那个时间点,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投下一道强光!

但她不能泄露分毫!

恐惧!只有恐惧!麻木!只有麻木!

她放在身前的双手,指尖死死抠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不起那道目光的重量。

顾霆琛盯着她这副瑟缩畏惧、毫无生气的样子,足足看了十几秒。

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林薇薇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霆琛哥!你看她干嘛?晦气!沈医生也是,不就是个亲子鉴定吗?还搞这么多次检查,麻烦死了……”

顾霆琛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合上杂志,随手扔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像是某种裁决。

“知道了。”他冷漠地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是对林薇薇说的,也是对角落里那个如同影子般存在的人说的,“安排好人,到时‘送’她去。”

他刻意加重了“送”字。

“看紧了。”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冷的枷锁,再次落下。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起身径直离开。

林薇薇连忙跟上,临走前不忘得意地瞪了苏念安一眼,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偏厅里只剩下苏念安和看守她的保镖。

保镖面无表情地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苏念安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像个关节生锈的木偶,一步一步挪向通往杂物间的走廊。

她的背脊挺直,却透着一种脆弱的僵硬。

她的脚步沉重而虚浮。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的、空洞的神情。

只有那双低垂在阴影里的眼眸深处,在那片刻意维持的死水之下,一股汹涌的、名为“希望”的暗流,正无声地、剧烈地奔涌着!

后天下午三点。

沈翊的诊所。

最后的联系人……最后的物资……

通往自由的门扉,即将在那个地方,在那个穿着白大褂、眼神温润坚定的男人面前,悄然开启!

她必须抓住它!

不惜一切代价!

她一步步走进走廊深处冰冷的阴影里,背影单薄而决绝。

一切……就等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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