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中天,祭祀的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半空,空气中还残留着焚烧纸钱和香烛的味道,混着山间草木的清气,倒也不算呛人。
白芷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素白的衣裙被山风吹得微微扬起,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哀戚。她先是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深深一福,声音清亮却带着几分沙哑:“多谢各位仙长、道友远道而来,为家姑送行。”
人群里响起一片应和之声,各宗门的人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肃穆。
白芷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轻声念了起来。那是她连夜写就的祭文,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姑姑的敬重与感念,从幼时姑姑如何教导她修行,到后来如何为护她挡下仇家追杀,桩桩件件,听得不少知晓内情的人都暗自点头。
念完祭文,她再次垂首:“白芷一介女流,如今孤身在这世间,往后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多担待。”这话看似自谦,实则也是在变相地寻求庇护——毕竟她姑姑生前交友广阔,如今这些人情,自然该落到她头上。
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应和:“白仙子放心,有我等在,定不会让宵小之辈欺辱了你!”
接下来便是焚烧祭品的环节。纸扎的车马、僮仆,还有姑姑生前常用的一些法器、衣物,都被一一投入火中。火焰噼啪作响,将那些物件吞噬,袅袅黑烟直上云霄,像是在将这些东西送往另一个世界。
等火渐渐熄了,众人便移步到山脚下早已备好的宴席处。这谢宴说是感谢,实则更像是一场暗流涌动的社交场。
各宗门的人都卯足了劲想讨好白芷。毕竟谁都知道,白芷不仅容貌倾城,修行天赋更是顶尖,背后还有她姑姑留下的人脉和资源,若是能与她结亲,对宗门而言可是天大的好处。
一时间,各色礼物流水般地送到白芷面前。有流光溢彩的法宝,有年份久远的灵药,还有古籍孤本、珍稀矿石,看得人眼花缭乱。
年轻一辈的子弟更是踊跃,一个个捧着自家宗门准备的厚礼,在长辈的示意下上前自我介绍,言语间满是殷勤,眼神里的倾慕几乎藏不住。
“白仙子,这是我宗门特产的凝露玉髓,对修行大有裨益,望仙子笑纳。”
“仙子,在下不才,偶得一幅《千山暮雪图》,听闻仙子喜欢书画,特来相赠。”
高坐首位的各大宗主们则含笑看着这一幕,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把自家的小辈指给身边人看,言语间满是自得,显然是想让白芷多留意自家孩子。
人群的角落里,叶星辰和慕清玄并肩站着,手里空空如也,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慕清玄端着一杯清酒,目光淡淡扫过那些献殷勤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低声对叶星辰道:“你看他们,倒像是集市上叫卖的小贩。”
叶星辰没接话,只是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正应付着众人的苏瑾身上。苏瑾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袍,站在几位长老身后,偶尔被问及什么,也只是温温和和地应答,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俊。
察觉到叶星辰的目光,慕清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随即了然地挑了挑眉:“也是,比起讨好白芷,还是看苏兄更顺眼些。”
叶星辰收回目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与其把心思花在这些虚礼上,不如多想想怎么提升修为。”
慕清玄低笑一声:“说得是。”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心思——比起凑那个热闹,他们更在意的,是如何能离苏瑾更近一些。至于那些想跟白芷结亲的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
玄机子眯着老眼,朝身旁侍立的小弟子努了努嘴:去,把叶星辰那个不孝子给老道拎过来!他手指轻弹,一粒金瓜子精准地砸在小弟子脑门上。
小弟子揉着额头,一溜小跑来到叶星辰身边,压低声音道:少宗主,老宗主让您过去呢...说是有要事相商。
叶星辰手中擦拭剑锋的动作一顿,抬眼瞥见父亲正冲他挤眉弄眼,顿时心下了然——这老狐狸怕是又要逼他去给白芷献礼了。
告诉父亲,我随后就到。他慢条斯理地收剑入鞘,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锦盒。盒中躺着一枚天玄宗至宝玄天印,正是临行前父亲硬塞给他的。
慕清玄见状嗤笑一声:怎么?叶少宗主也要去献殷勤了?他指尖把玩着一枚火玉,意有所指地看向正在给萧清寒奉茶的苏瑾。
叶星辰冷着脸站起身:你以为谁都像你焚天谷,整日想着得圣女者得天下他理了理衣襟,声音压得极低,圣女族那个传说根本就是...
少宗主!小弟子急得直跺脚,老宗主说您再不过去,他就亲自来请了!
叶星辰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迈步走向主座。途经苏瑾身边时,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袖中的手指蜷了蜷,终究还是径直走过。
玄机子见他过来,立刻眉开眼笑地拽住他袖子:来来来,为父给你引荐白族长!转头又对白芷正式介绍道,这是犬子星辰,资质愚钝,还望白族长多多指教。
白芷目光在叶星辰紧绷的下颌线上打了个转,笑得意味深长:少宗主一表人才,何来愚钝之说?
叶星辰硬着头皮递上锦盒,眼角余光却瞥见苏瑾正望着这边,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茶水都快溢出来了。萧清寒适时伸手扶正茶盏,师徒二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叶星辰只觉得手中玄天印重若千钧。
白芷的目光落在叶星辰那张写满不情愿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垂,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讥诮,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堂下这些争先恐后想要与白家联姻的世家子弟,个个衣着华贵,眉宇间带着几分刻意显露的英气或温雅,可在她眼里,不过是些围着花蜜打转的庸碌之辈罢了。她微微侧过身,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系着的玉佩,那玉佩温润剔透,是多年前萧清寒送她的。
这么多人费尽心机地想要讨她欢心,于她而言,倒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看着这些人为自己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能稍稍填补心底那份空落落的感觉,满足一点微不足道的虚荣心。更重要的是,她总隐隐盼着,萧清寒能从哪个角落看到这一幕——看到她白芷并非无人问津,看到她身边从不缺优秀的人环绕。
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当时他拒绝她转身离去时有多决绝,如今是不是就该有多后悔。
白芷端坐在席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酒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那人身上。萧清寒一袭墨色长袍,正与几位宗主谈笑风生,眉目间尽是疏朗之气,仿佛与这满座宾客融为一体,却又似独立于尘世之外。
他自始至终,未曾看她一眼。
酒过三巡,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有年轻修士借着酒意,壮着胆子向她敬酒,言辞间满是倾慕之意。白芷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只略略举杯示意,目光却仍忍不住瞥向萧清寒。
——可他依旧神色淡淡,连眼风都未扫过来。
白芷心口微窒,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难道如今的她,仍旧入不了他的眼?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袭月华流仙裙,发间簪了一支九霄灵玉钗,举手投足间皆是清冷风华。修真界谁人不知白家仙子姿容绝世、天赋卓绝?多少世家子弟趋之若鹜,只为博她一笑。可偏偏……
偏偏他最是淡漠。
酒盏中的灵酒微漾,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她忽地想起当年,他曾在雪夜为她撑伞,也曾在她修炼遇险时毫不犹豫出手相护。可如今,他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萧清寒,难道现在的我,还配不上你吗?
她仰首饮尽杯中酒,喉间灼热,心口却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