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信号囚笼
解剖室那令人窒息的惨白灯光和福尔马林气味，仿佛已经渗入了陈克非的骨髓。他坐在市局物证科那间狭小、设备密集的临时办公室里，面前是摊开的“甜橙”案卷宗，目光却穿透纸张，落在那份刚送抵的毒理筛查报告上。报告结论部分刺目地印着几行字：
血液样本检测：
高浓度光敏性卟啉化合物（5-ALA衍生物）阳性。
神经兴奋类毒素（新型合成卡西酮类衍生物，暂定代号‘x-17’）微量阳性。
脑脊液样本：检测到异常脑电活动残留波型，频率峰值约17hz。
“5-ALA…光敏剂…x-17…神经毒素…”陈克非低声念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法医老秦的解释在耳边回响：“…这种光敏剂本身在特定光波段下会引发光毒性反应，严重可致癫痫。结合那个微量但起效极快的神经毒素…简直是给神经中枢上了双重保险，再配合强光刺激，诱发急性心衰完全可能！但那个17hz的残留脑波…太诡异了，死亡后还能测到这种频率的残留？闻所未闻…”
十七。又是这个如同诅咒般的数字。死亡十七分钟后仍在记录的植入装置信号，死亡十七分钟前林见远声称的异常瞳孔震颤，现在又是死亡后残留的17hz脑波？巧合？陈克非绝不相信。这冰冷的数字像一根无形的绞索，正在慢慢勒紧案件的咽喉。
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动作带着刑警特有的利落和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必须回到现场！“甜橙”猝死的那个直播间，那个充满廉价香水味、强光灯和无数窥视目光的地方，那里一定还藏着什么。那个微型植入装置接收的“生命体征”信号源是什么？那17hz的脑波残留又是如何产生的？答案或许就在那些炫目的灯光、复杂的线路和看不见的电磁场里。
“老秦，帮我协调技术队，最高权限，我要‘甜橙’直播间的全方位电磁环境检测，现在！重点是17hz频段及其倍频！”陈克非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证件，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对着电话那头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甜橙”的直播间位于市中心一栋外表光鲜、内里却有些陈旧的商住两用楼里。警戒线依然拉着，门锁上贴着封条。技术队的小王和小李已经提着沉重的仪器箱等在那里，看到陈克非风风火火地赶来，立刻迎了上去。
“陈队，设备都调试好了，频谱分析仪、宽带场强仪、示波器，都是高精度的。”小王拍了拍手里的黑色箱子，“按您要求，重点扫17hz附近频段。”
陈克非点点头，撕开封条，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混合着浓烈香水、化妆品、电子设备发热塑料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难以形容的焦糊气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布置得极其“网红”：粉色背景墙，巨大的环形补光灯还亮着冷白的光芒（技术队为保护现场未断电），堆满可爱公仔的角落，还有一张铺着绒毛毯的直播椅，椅面还留着人形的轻微凹陷。
“开始吧。”陈克非言简意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狭小空间里的每一个细节——散落的数据线、堆叠的声卡和调音台、墙角嗡嗡作响的路由器、以及那几盏功率强大的环形灯。
技术员立刻忙碌起来。小王熟练地架起三脚架，将带有蝶形天线的宽带场强仪对准房间中央，接通电源。仪器屏幕亮起，复杂的频谱图开始滚动。小李则拿着手持式的频谱分析探头，像扫雷一样，从门口开始，贴着墙壁、沿着各种线缆、绕开设备，一寸寸地仔细扫描。
“环境底噪正常，50hz工频干扰明显，这是常规的…wIFI信号2.4G和5G频段…蓝牙…手机基站信号…”小王盯着主仪器的屏幕，快速报读着初始数据。
陈克非没说话，他走到那几盏巨大的环形补光灯前。灯光异常刺眼，即便没有正对着，也能感受到强烈的能量辐射。他眯着眼，仔细查看灯罩内侧和支架结构。在靠近灯管根部的一个不起眼的散热孔边缘，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凸起。凑近细看，那是一个蚀刻在金属框架内侧的、不到米粒大小的图案——扭曲的三足鸟衔蛇图腾！冰冷的感觉再次爬上他的脊背。
“小王，测这几盏灯！全方位，功率谱，谐波，所有能测的！”陈克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小王立刻将探头对准其中一盏补光灯。仪器屏幕上的频谱图瞬间发生了变化！除了明亮的可见光光谱峰值，在低频区域，一个尖锐、稳定的窄带信号峰猛地跳了出来！
“陈队！有发现！”小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强窄带脉冲信号！中心频率…17hz！非常稳定！场强…天哪，峰值超过了安全阈值好几倍！就贴在这灯管后面！”
17hz！陈克非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到仪器旁。屏幕上，那个17hz的信号峰像一根毒刺，清晰地矗立在频谱图上，能量柱顶得老高。
“脉冲波形！调出来！”陈克非命令道。
小李迅速操作示波器。屏幕上，一个标准的、周期性重复的脉冲方波显现出来。它的波形特征——上升沿的陡峭程度、脉冲宽度、重复频率…陈克非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波形…这特征…与他办公室里那份关于“九曜重生教”内部调查报告附录中，记录的所谓“圣器”（一个据称能引发“神启”体验的古怪青铜铃铛）在特定仪式中产生的微弱电磁辐射波形，竟然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只是眼前这个从补光灯里泄露出来的信号，强度放大了何止百倍！
“这…这怎么可能？”小李也看出了门道，满脸震惊，“这灯里被人动过手脚！加了强力的低频脉冲发射源！伪装成散热结构？”
就在这时，陈克非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他烦躁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林见远”的名字。他本想直接挂断，但想到解剖室里林见远提到的“诵经节奏”和逆向虹膜震颤，手指在挂断键上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
“陈警官！你在哪？是不是在‘甜橙’的直播间？”林见远的声音像连珠炮一样冲了出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户外，“听着！我刚黑进一个暗网边缘论坛，跟‘九曜重生教’沾点边的那种！有人匿名发了个技术贴，讨论用特定频率的电磁脉冲配合光刺激，在目标对象无意识状态下诱导其脑电波同步，制造类似‘神启’或‘通灵’的幻觉体验！关键词就是17hz！还有强光！特别是提到一种叫‘x-17’的神经兴奋剂作为催化剂！这跟‘甜橙’的死绝对有关！那帖子还隐晦地提了句‘圣器共鸣’，我怀疑就是指那个图腾装置产生的信号！”
陈克非举着手机，听着林见远在电话那头激动地“跳大神”，目光却死死盯着示波器屏幕上那稳定得令人心寒的17hz脉冲波形。林见远那些玄乎的“神启”、“通灵”、“圣器共鸣”描述，此刻与眼前冰冷的仪器数据、灯管内侧的图腾、毒理报告里的x-17和光敏剂，无比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这不再是玄学猜测，这是披着科技外衣的、精心设计的谋杀工具！
“林见远，”陈克非打断他，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你发的那个帖子链接，立刻转给我。还有…你提到的‘圣器共鸣’，它的信号特征，有没有更具体的描述？波形？频率范围？”
电话那头的林见远显然没料到陈克非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随即语速更快：“链接马上发你！波形特征…帖子里语焉不详，只说类似于‘古老法器在特定仪式中的震颤频率’，但有个回帖提到‘方波，陡峭上升，窄带，稳定如心跳’…听着是不是有点耳熟？陈警官，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方波，陡峭上升，窄带，稳定如心跳…”陈克非看着示波器上那完美的脉冲方波，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林见远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心头。完全吻合！“在直播间。补光灯里，检测到了。17hz。强脉冲。波形和‘圣器’报告高度相似。”他的话语极其简洁，信息量却爆炸。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林见远压抑着巨大震惊和“果然如此”的激动低吼：“操！我就知道！这他妈是科技化的巫术！陈克非！这信号就是现代版的‘招魂咒’！它能直接影响大脑！‘甜橙’是被这看不见的玩意儿和那该死的灯活活‘念’死的！”
“冷静点，记者！”陈克非低喝一声，强行压下自己心中同样翻涌的惊涛骇浪，“找到信号源只是第一步。动机？谁安装的？控制端在哪？这些才是关键！你那论坛帖子，还有没有提到信号源的控制方式？远程？触发条件？”他必须抓住这条线，哪怕它来自林见远这个“麻烦精”。
“帖子里没细说控制端，但反复强调‘环境场的纯净’和‘特定时间点的同步’！我猜可能需要一个相对封闭、电磁干扰小的环境，并且在直播的某个特定时刻触发！‘甜橙’最后那场直播，开场大概…十七分钟的时候，她有个非常突兀的、感谢‘神秘守护者666’打赏黑钻的互动！表情和语气都突然变得很…诡异！时间点吻合！”林见远的思维像雷达一样高速运转。
十七分钟！又是这个数字！开场十七分钟，触发信号？陈克非的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里那个还在闪烁指示灯的无线路由器。环境场…纯净…远程触发…
“技术队！”陈克非猛地转头，厉声下令，“扫描整个房间所有无线信号源！路由器、蓝牙设备、手机信号中继…任何可疑的、非正常服务的数据流！特别是…在直播开始后大约十七分钟这个时间点附近的数据记录！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是！陈队！”小王和小李立刻调转设备方向，频谱分析仪的天线如同敏锐的猎犬，开始捕捉空气中无形的数据洪流。示波器的扫描线疯狂跳动。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刺眼的环形灯光依旧冰冷地照射着，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电波的嗡鸣。陈克非紧盯着仪器屏幕，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林见远在电话那头也屏住了呼吸，只有电流的嘶嘶声证明连接还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仪器屏幕上的频谱图瀑布般刷新，各种信号标识不断闪烁又消失。突然，小李操作的频谱分析仪发出了一声短促但清晰的“嘀”声，屏幕上，一个极其微弱、隐藏在城市普通wIFI数据流背景噪声中的、非常规的窄带信号包被特殊的滤波算法捕捉并高亮标注出来！
“陈队！有发现！”小李的声音带着发现金矿般的激动，“一个非常隐蔽的、低占空比的突发信号！嵌入在普通的wIFI信标帧里！调制方式很古怪！中心频率…2.412 Ghz！出现时间…”他快速调取设备后台精确的时间戳记录，“…直播开始后第17分03秒！只持续了不到200毫秒！”
2.412 Ghz！这正是普通民用wIFI的一个常用信道！一个微弱的、伪装成正常wIFI信号的指令，在直播开始后第17分03秒发出，精准地触发了隐藏在补光灯里的17hz强脉冲发射器！
“指令内容！能解析吗？”陈克非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声音却异常冷静。
“信号太短太弱，而且用了非标准加密…正在尝试暴力破解，需要时间…”小李的额头渗出汗珠，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就在这时，陈克非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听筒里突然传来林见远变了调的惊呼：“陈克非！小心！我这边截获到那个暗网论坛的实时后台警报！有人匿名发了个新帖！只有一张图！是…是‘甜橙’直播间内部的实时热成像图！上面有三个光斑！还配了一行字：‘囚笼里的老鼠，信号会带来净化！’ 你们被监控了！快离开那里！”
陈克非的寒毛瞬间倒竖！他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向天花板的角落、吊灯的阴影、设备的缝隙！热成像？实时监控？这房间里还有他不知道的眼睛！
“找！给我把那个摄像头找出来！立刻！”陈克非对着技术员吼道，同时身体已经本能地进入警戒状态，右手按住了腰间的配枪。
小王和小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告惊得头皮发麻，立刻调转手中探测设备的指向，重点扫描可能隐藏微型摄像头的区域。场强仪的灵敏度被调到最高，寻找异常的热源或射频信号。
“滋…滋啦…”
就在这高度紧张、死寂得只剩下设备嗡鸣和心跳声的时刻，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金属刮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的来源异常清晰——来自房间角落那个正在被重点扫描的、闪烁着指示灯的黑色无线路由器内部！
“滋啦…咔…滋…”
那声音，与之前在解剖室通风管道里听到的诡异异响，如出一辙！仿佛有什么微小的、金属的活物，正在路由器封闭的外壳里，不安地躁动、刮擦着内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