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疼痛献祭
旧档案库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陈克非那只鲜血淋漓、死死按在破碎香水瓶上的手，如同一个残酷的图腾，烙印在橡木桌面。深紫色的水晶碎片深深嵌进皮肉，混着鲜血的“龙涎酮”散发出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铁锈和死亡的气息。瓶底那幽然浮现的“随”卦刻痕，在幽暗的光线下，与摊开的雨衣上那片靛蓝色的、空置的卦象凹槽，构成了来自地狱的镜像。
张川额角的伤口随着心脏的狂跳，传来阵阵撕裂般的抽痛。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入深渊。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父亲笔记里那句“需以至亲之血，破障显真”的禁忌箴言，此刻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思维。陈欣的血… 林见远的血… 都指向苏晚身上那把“空卦”之锁？这破碎的香水瓶，是钥匙？还是… 另一个更血腥仪式的祭品？
“陈队！你的手！”技术员小吴惊呼着，试图上前帮忙处理陈克非那惨不忍睹的伤口。
“别碰我！”陈克非如同受伤的猛兽般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钉在张川脸上，那里面燃烧的火焰混杂着绝望和一种濒临疯狂的偏执，“告诉我！这鬼东西！和我姐的失踪！到底有什么关系？！苏晚那个贱人把她怎么了？！”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张川的鼻尖，浓烈的血腥气和香水味扑面而来。
张川被这股狂暴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背脊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档案架上，灰尘簌簌落下。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腾的恐惧，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陈队，冷静！你姐姐的香水瓶是关键线索！这‘随’卦是苏晚身上某个…仪式的核心锁孔！我们需要苏晚！立刻！用这台仪器！”他指向旁边已经架好的便携式多光谱成像仪，“扫描她手臂的疤痕！必须确认皮肤圣典和这瓶底刻痕的联系！这是找到陈欣下落的唯一线索！”
“线索？！”陈克非发出一声破碎的惨笑，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自嘲，“老子他妈追着线索跑！结果呢？！我姐不见了！带着这鬼东西！”他猛地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从桌面上抬起，破碎的水晶碎片随着动作带起一串血珠，溅落在摊开的雨衣上，在那片靛蓝色的经文旁洇开刺目的红点。“好！苏晚！带我去见她！现在！立刻！马上！！” 他几乎是咆哮着，转身就要往外冲，脚步踉跄，带倒了旁边一把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等等！”张川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猛地抓住陈克非没受伤的手臂，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能直接去！她脑子里的‘触发器’！17赫兹！任何剧烈的刺激都可能让她彻底失控或者…自毁！我们需要在绝对可控的环境下，用最小的刺激，激活她皮肤下的圣典刻印，同时监测她的脑部反应！找到那个‘锁孔’和‘钥匙’的精确对应点！”
他看向旁边惊魂未定的技术员：“小吴！立刻联系医疗监控组！把苏晚转移到地下三层最深处的‘静默舱’！接驳全参数生命监护仪！重点监测脑电波！尤其是17赫兹频段！准备镇静剂和应急除颤！快！”
小吴如同得到赦令，连滚爬爬地冲出去打电话。
“秦老！”张川又看向刚闻讯赶来、站在门口一脸震惊的白大褂老者，“麻烦您亲自坐镇！我们需要最顶尖的神经影像支持！一旦皮肤圣典被激活，同步捕捉她海马体、尤其是第十七点疤痕区域的实时活动！”
秦老看着眼前混乱血腥的场面和陈克非那副随时可能崩溃的模样，凝重地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安排。
地下三层，“静默舱”升级版——“深渊之眼”
这里的寂静比“回音室”更甚，仿佛连空气本身的流动都被冻结了。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部覆盖着最尖端的吸音和电磁屏蔽材料，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法拉第笼。中央的医疗床被各种精密的线缆和探头包围，如同陷入蛛网的猎物。苏晚安静地躺在上面，依旧处于药物维持的昏沉状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的左臂被小心地固定在一个特制的支架上，衣袖被卷到肩头，露出那道扭曲的、蜈蚣般的陈旧疤痕。
陈克非被强行按在观察区的椅子上，由一名队医紧急处理他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他身体紧绷如弓，眼睛死死盯着单向玻璃后苏晚的身影，每一次消毒酒精触碰伤口带来的剧痛，都让他肌肉剧烈抽搐，却哼都不哼一声，仿佛所有的痛感神经都已被更深的恐惧和愤怒烧毁。鲜血浸透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张川站在主控制台前。额角的伤口简单包扎着，渗出的血迹在纱布上洇开暗红。他的脸色比苏晚好不了多少，但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的探路者。面前几块巨大的屏幕分割显示着苏晚的实时生命体征、高清皮肤影像、以及待机的脑部fmRI监控界面。那台便携式多光谱成像仪被固定在支架上，探头精准地对准了苏晚左臂疤痕区域。旁边，秦老全神贯注地盯着神经影像控制屏。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仪器散热产生的微弱臭氧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预示风暴来临的气息。
“开始吧。”张川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死寂。他亲自操控着成像仪的滤光片转轮，将波段再次锁定在峰值365nm的紫外线。
“紫外线扫描启动。”技术员报告。
幽冷的、肉眼不可见的紫外线光束，如同无形的刻刀，精准地覆盖在苏晚手臂的疤痕上。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陈克非甚至忘记了手上的剧痛，身体前倾，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一秒… 两秒… 五秒…
起初，毫无反应。疤痕区域在可见光监控屏上，依旧是那道扭曲丑陋的暗红色凸起。
就在陈克非眼中开始积聚起狂暴的失望和怒火时——
异变陡生！
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间引爆！在紫外线持续而稳定的激发下，苏晚手臂疤痕的皮下深处，骤然迸发出比雨衣上强烈十倍、百倍的靛蓝色光芒！那光芒并非均匀扩散，而是沿着疤痕下钛合金网格的精密脉络，汹涌地奔流、汇聚！无数古老、扭曲、散发着洪荒气息的《连山易》卦象、爻辞、星图、禁忌符文，如同被无形之手瞬间激活，从她的皮肤之下、血肉之中，清晰地、立体地、带着一种诡异生命般搏动感的透射出来！整条手臂瞬间变成了一卷活的、发光的、流淌着禁忌知识的邪恶圣典！
靛蓝色的光芒甚至穿透了皮肤和肌肉的阻隔，在“静默舱”冰冷的空气中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整个房间被染上了一层妖异、冰冷、非人间的色泽！
“天…”观察室里有人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随即被同伴死死捂住嘴。
张川的心脏狂跳到了极限！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疯狂流转的靛蓝色符文中急速搜寻！第十七卦！“随”卦的位置！
找到了！
在整片沸腾的经文圣典的核心区域，那个对应“随”卦的凹槽轮廓，如同一个贪婪的、漆黑的旋涡，在周围靛蓝色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深邃、更加邪恶！它空悬在那里，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渴求填补的饥渴感！
“脑电波监测！重点17赫兹！”张川低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脑电波出现剧烈波动！”秦老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震惊，“δ波（深度睡眠波）被强行压制！θ波（困倦\/潜意识波）和异常高频的γ波（高度认知\/痛苦波）爆发性增强！等等… 正在分离特定频段… 锁定！17赫兹！峰值强度… 在急速攀升！！”
屏幕上，代表苏晚脑电波的瀑布流图中，一条代表17赫兹的亮黄色谱线，如同挣脱束缚的恶龙，从杂乱的背景中咆哮着冲天而起！其强度曲线几乎呈垂直上升态势！旁边标注的数字疯狂跳动：50μV… 80μV… 120μV… 瞬间突破了安全阈值红线！刺耳的“哔哔”警报声在控制室内炸响！
“疼痛指数飙升！自主神经系统全面激活！肾上腺素、皮质醇… 所有应激激素爆表！她在经历极致的痛苦！生理性的！”负责生命体征的医生急促报告，声音带着骇然，“但她… 她没醒！药物还在起效！这痛苦… 像是… 像是从她大脑深处直接爆发出来的！是那个‘触发器’！！”
“第十七点疤痕区域！”秦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高频放电！强度… 强度超过仪器量程！！它在… 它在主动抽取她的神经能量！转化成17赫兹的信号向外发射？！目标… 目标似乎是指向…”
秦老的话音未落！
“嗡——！！！”
一股极其低沉、却带着毁灭性穿透力的震颤，毫无征兆地在“深渊之眼”内凭空爆发！这震颤并非来自某个点，而是仿佛源于这密闭空间本身！源于四壁！源于地板！源于空气！频率精准地锁定在17赫兹！
嗡… 嗡… 嗡…
这低频的嗡鸣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胸腔！心脏被迫与之共振！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速度仿佛都受到了牵引！桌上的水杯剧烈震颤，水面荡起密集的同频波纹！灯光开始疯狂闪烁！
而在这令人心悸的17赫兹嗡鸣风暴的中心，张川感到自己口袋里的青铜罗盘，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核心，瞬间变得滚烫！隔着衣料都传来灼人的剧痛！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枚发烫的罗盘！
青铜的材质此刻竟呈现出一种暗金般的炽热光泽！仿佛刚从熔炉中取出！天池中的磁针早已不是旋转，而是在疯狂地高频震颤！发出刺耳的“嗡嗡”声！整个罗盘在他手中剧烈地震动着，如同一个即将爆炸的能量核心！
“张主任！快丢掉！危险！”旁边的小吴惊恐地大喊。
张川却如同被魇住！父亲倒影中那只刺向苏晚后颈的青铜刀、笔记里“至亲之血”的箴言、苏晚脑中爆发的17赫兹痛苦信号、此刻罗盘疯狂的共鸣… 所有的碎片在17赫兹的震荡中轰然拼合！
他非但没有丢掉罗盘，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忍着掌心被灼烧的剧痛，将滚烫的罗盘，狠狠地、精准地按向了主控制台上，那块实时显示着苏晚手臂皮肤圣典的屏幕中央——那个空悬的、漆黑深邃的“随”卦凹槽轮廓所在的位置！
“以器为引！破障！！” 他嘶声咆哮，声音在17赫兹的嗡鸣中显得破碎而决绝！
就在滚烫的青铜罗盘与冰冷的屏幕接触的刹那！
“滋啦——！！！！”
一道刺眼欲盲的蓝白色电弧，如同挣脱束缚的雷龙，猛地从接触点炸裂开来！瞬间击穿了屏幕！击穿了控制台！狂暴的能量流顺着线缆疯狂倒灌！
“轰！！！”
主控制台上的几块屏幕如同被巨锤击中，瞬间炸裂！玻璃碎片混合着电火花四散飞溅！整个控制室的灯光彻底熄灭！备用电源的嗡鸣声也戛然而止！“深渊之眼”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混乱！只有设备短路燃烧的焦糊味和呛人的烟雾弥漫开来！
“啊——！” “小心！” “断电了！” 惊呼声、咳嗽声、碰撞声响成一片！
在这极致的混乱和黑暗中，张川首当其冲！狂暴的电流顺着他紧握罗盘的手臂狠狠贯入！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痉挛、僵直！如同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难以言喻的剧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不成调的抽气声！手中的青铜罗盘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满地狼藉中！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剧痛和黑暗里，就在意识被撕裂的边缘——一幅画面，如同被强电流激活的深埋底片，无比清晰、无比残酷地，在张川彻底涣散的意识中轰然显影：
浑浊、冰冷、充斥着泥沙和腐败水草的河底（父亲溺亡的现场！）。一只苍白浮肿、布满青紫色尸斑的手（父亲的手！），在绝望的挣扎中，五指张开，似乎想抓住什么。而在那缓缓沉向黑暗淤泥的指尖前方不到半尺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一枚样式简洁、却闪烁着白金特有冷光的女式婚戒。戒圈内侧，似乎还刻着极细微的字痕… “欣”！
陈欣的婚戒！沉在父亲溺亡的河底？！
这个发现带来的惊骇，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张川濒临崩溃的神经！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软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就在他的后脑即将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的瞬间——
“轰隆——！！！”
“深渊之眼”那扇厚重的、理论上能抵御小型爆炸的合金隔音门，竟然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撞得扭曲变形！随即在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轰然向内倒塌！
一个浑身湿透、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脸上带着新鲜擦伤和淤青的身影，裹挟着门外狂暴的雨声和浓重的土腥味，如同炮弹般冲了进来！是林见远！
他的眼睛通红，布满了惊骇欲绝的血丝，脸上混杂着雨水、泥浆和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他完全无视了满地的狼藉、呛人的烟雾、闪烁的电火花和倒在地上抽搐的张川，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疯狂地扫视着混乱的控制室，最终死死锁定在单向玻璃后、医疗床上那个在应急灯微弱光芒下散发着靛蓝色幽光的苏晚身上！
“张川！陈克非！！”林见远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穿透了17赫兹残留的嗡鸣和混乱的噪音，带着一种世界崩塌般的绝望和恐惧，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湿地公园！！陈克非在泥滩下面！！挖到了！！挖到你爸的青铜刀了！！刀柄上！！刀柄上缠着陈欣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