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陆雪瑶依旧表现得安静而顺从,仿佛那日的锋芒只是昙花一现。额角的伤口结痂脱落,露出粉嫩的新肉,身体也因持续的饱饭和汤药调理而恢复了不少气力。
但她并非真的在坐以待毙。通过秋月和冬雪偶尔的交谈,以及送饭婆子王妈妈(一个因偷懒被柳姨娘罚过,心中略有怨言的粗使婆子)有意无意的抱怨,她像拼图一样,逐渐勾勒出丞相府更细致的人际图景。
府中管家陆安是柳姨娘远房表哥,自然是她的人。厨房采买与柳姨娘娘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也有一些人,或因受过原主母亲阮氏的恩惠,或因被柳姨娘打压,心存不满。比如,看守后门的张婆子,她的儿子曾得阮氏资助读过几年书,对柳姨娘的做派颇为不齿;再比如,负责浆洗的赵嬷嬷,曾是阮氏的陪嫁丫鬟,阮氏去后被贬至洗衣房,心中一直念着旧主。
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被陆雪瑶一一记在心里,等待串联的时机。
同时,她也从王妈妈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些朝堂动向。
“哎哟,听说北边又打胜仗啦!摄政王殿下可真是用兵如神!”王妈妈一边摆饭,一边啧啧感叹,“就是听说殿下这次伤得挺重,回京路上都昏迷不醒呢,真是老天爷不长眼……”
摄政王,萧墨珩。
这个名字让陆雪瑶心中微微一动。在原主模糊的记忆里,这是一个权倾朝野、杀伐果决,连皇帝都要让其三分的人物。传闻他性情暴戾,行事乖张,素有“疯王”之称。朝野上下,惧他者多,敬他者少。
一个重伤昏迷的权臣……陆雪瑶的史学思维立刻开始运转。权力的真空会引发怎样的博弈?这对丞相府,对她目前的处境,会有什么潜在影响?她暂时不得而知,却将这个信息牢牢刻在脑中。
时机渐渐成熟,她不能再等下去。柳姨娘的耐心有限,下一次的毒计不知何时就会降临。她必须主动创造机会。
这日清晨,用过早饭后,陆雪瑶并未像往常一样拿起那本《女则》,而是对正在擦拭桌子的冬雪淡淡开口:“今日天气尚可,我想在院子里走走。”
冬雪动作一顿,和旁边的秋月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位大小姐,终于憋不住了?
“大小姐,您身子才刚好,外面风大,还是……”秋月试图劝阻,履行她监视的职责。
“整日闷在屋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陆雪瑶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是在这小院里走走,透透气。”
见她坚持,秋月二人也不好强行阻拦,只得一左一右“陪”着她出了屋子。
小院依旧荒芜,积雪未化,枯草在寒风中摇曳。陆雪瑶披着一件柳姨娘送来的、不算厚实但尚可御寒的斗篷,缓步走在冰冷的石板上。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院墙、角落,实则是在观察地形,计算距离。
她走到院门附近,那里有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枝桠,仿佛在欣赏什么景致。秋月和冬雪警惕地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说话声。
“……娘,您就别念叨了,那点工钱还不够塞牙缝的……”
“你个死小子!那是大小姐生母铺子里的分红!柳姨娘心黑,层层克扣,落到咱们手里还能剩几个?要是阮夫人还在……”
声音渐行渐远,似乎是看守后门的张婆子和她的儿子。
陆雪瑶心中一动,机会来了!她故意脚下一滑,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身子向旁边歪去,手“恰好”扶住了那棵老槐树粗糙的树干。
“大小姐!”秋月和冬雪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陆雪瑶借着她们的力道站稳,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痛苦和后怕,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左手的手背——那里,被粗糙的树皮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没事,只是滑了一下。”她声音微颤,显得惊魂未定,“这地上太滑了……我们回去吧。”
秋月和冬雪见她确实只是虚惊一场,除了手背那点微不足道的划伤外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一左一右更加“紧密”地“护送”她回了屋子。
回到屋内,陆雪瑶以受了惊吓需要静卧为由,打发走了两人。
房门关上,她脸上那丝惊惧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她摊开左手,掌心赫然多了一个小小的、被揉得发热的纸团。
刚才“滑倒”扶住树干的瞬间,她的手指极其迅速地从树干一个不起眼的裂缝里,掏出了这个纸团。这是她前几天暗中观察,发现张婆子儿子偶尔会趁夜在此处留下一些给院里其他“自己人”的口信或小物件后,决定冒险一试。
她走到窗边,借着光展开纸团。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内容却让陆雪瑶精神一振:
“阮家表亲,西市‘笔墨轩’陈掌柜。可试。”
下面还简单画了去西市笔墨轩的路线图。
果然是张婆子一家!他们猜到了她的意图,并且愿意冒险提供帮助!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陆雪瑶心中涌起一丝暖流,但更多的是冷静的谋划。如何将信息送出去,并取得联系?
直接出门是不可能的,柳姨娘绝不会允许。她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和一个可靠的传递信息的人。
目光再次落在那本《女则》上,一个计划雏形渐渐形成。她可以借口为母亲抄写经文祈福,需要特定的笔墨纸砚,点名要去西市的“笔墨轩”——那里虽不是最大的店铺,但以其货真价实和老板(陈掌柜)的耿直闻名。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柳姨娘为了维持表面仁慈,很可能应允,届时她可以让自己初步争取到的、负责跑腿的小厮……
不,小厮也可能被柳姨娘收买。风险依旧存在。
就在她凝神思考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夹杂着马蹄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由远及近,似乎有一队人马正经过丞相府外的街道,气势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