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下。
数十万双眼睛,就这么冷冷地注视着跌坐在地的董旻。
董旻带来的那几十名西凉亲随,个个脸色煞白,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却僵硬得不敢拔出分毫。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被几十万人包围,而是被一片深不见底的,由愤怒和杀意组成的黑色海洋所淹没。
只要一个浪头打来,他们就会被撕成碎片,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张皓居高临下地看着董旻,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看着他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回高台,走回到贾诩的身边。
他没有去看贾诩的表情,只是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说道:“祭酒,受委屈了。”
贾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贾诩慢慢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一次,不是臣属对主君的礼节。
而是一个士人,对自己所认定的“明主”,发自肺腑的,心悦诚服的一拜。
“诩,谢主公。”
……
册封大典,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大贤良师”声中结束。
董旻和他的亲随,被请到了一旁的营帐中休息。
营帐内,董旻脸色铁青,将一个陶制的水壶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废物!一群废物!”
他对着自己的亲随破口大骂。
“被一群泥腿子吓破了胆!我西凉勇士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亲随们低着头,不敢言语。
他们心中却在腹诽:将军您自己不也吓得跌坐在地了吗?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
贾诩缓步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那身祭酒道袍,又穿回了那件朴素的灰布长衫,仿佛刚才高台上那个万众瞩目的“赞军祭酒”,只是一个幻影。
他挥了挥手,示意帐内的其他人退下。
此刻帐内只有两人。
“董将军,消气了吗?”贾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听不出喜怒。
看到贾诩,董旻的怒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贾诩面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
“贾文和!你少在这跟老子装模作样!”
刚刚在数十万人面前丢了天大的脸,现在董旻的胆气又壮了起来,态度比之前更加嚣张跋扈。
他要将刚才失去的颜面,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我告诉你!别以为那个神棍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董旻的脸上,浮现出残忍而得意的狞笑,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来,是替我大哥,给你们下最后通牒的!”
“要么,三日之内,让张角那个神棍自缚出降,跪在我大哥马前!我大哥或许还可以饶了你们这群贱民不死!”
“要么……”
董旻的笑容愈发狰狞,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三日之后,我大哥就会将那几万被俘的流民,全部押到谷口!”
“一天杀一万!”
“剥皮、抽筋、凌迟!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他死死地盯着贾诩,仿佛要欣赏他脸上惊恐和愤怒的表情。
“你不是说,你们太平道是那帮贱民的救星吗?”
“现在,我倒要看看,你们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那帮贱民的命!”
“哈哈哈哈,让我猜猜,那个所谓的大贤良师,是会为了他自己的狗命,眼睁睁看着他的信徒被屠杀殆尽呢,还是会真的蠢到自缚出降?”
董旻笑得无比畅快,他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城。
然而,他预想中贾诩或惊或怒的表情,并未出现。
贾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毫无波澜,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就这么看着董旻,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许久,许久。
贾诩缓缓地,开了口。
“我曾以为,董公帐下,尚有可为之士。”
董旻一愣,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就在下一秒,贾诩话锋陡然一转,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瞬间杀机毕露!
他猛地转向帐外,声音如冰,厉声喝道:
“来人!”
唰!
帐帘被猛地掀开,两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黄巾力士,大步而入,躬身待命。
贾诩抬起手,那根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表情惊愕的董旻。
他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冷冷下令:
“董旻,身为汉使,言行无状,藐视天尊!”
“其心可诛,其罪当斩!”
“拖出去!”
“斩了!!”
董旻彻底懵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贾诩,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斩……斩了?
他反应过来后,惊骇与暴怒瞬间冲昏了头脑,他“锵”地一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色厉内荏地吼道:“贾诩!你这个狗贼!你敢!”
然而,他刚拔出刀,左右两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两名黄巾力士一用力,董旻只觉得双臂骨骼都快被捏碎了,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疯了!贾诩你疯了!”
董旻终于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他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尖叫:“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大哥!我大哥董卓!他会立刻杀光那几万流民!他会踏平这里!把你们所有人都碎尸万段!!”
面对他的垂死威胁,贾诩的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对着那两名力士,淡淡地挥了挥手。
“拖下去。”
“是!”
黄巾力士不再犹豫,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疯狂挣扎叫骂的董旻拖出了营帐。
“贾诩!你不得好死!你等着!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营帐外,传来一声闷响。
世界,安静了。
贾诩缓缓走到桌案前,拿起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刚才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将布巾扔到一旁,对着帐外平静地说道:
“请大贤良师来此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