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邺城。
曾经属于袁绍的州牧府,如今换了主人。
大堂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铁块。
数十名冀州文武分列两侧,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就在不久之前,还对袁绍俯首帖耳,称颂其“英明神武”。
而现在,他们却要对着袁绍的兄长,那个曾被他们视为“丧家之犬”的袁基,行君臣之礼。
袁基高坐主位,一身素白孝服尚未脱去,面容依旧带着几分悲戚,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在他的身后,如铁塔般矗立着一个身影。
褚燕。
他只是抱着手臂,沉默地站在那里,那双经历过尸山血海的眼睛,漠然地扫过堂下每一个人。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不感到一阵脊背发凉,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谁都知道,这位曾经的黄巾悍将,如今是新任州牧最信任的亲卫统领,他和他麾下那几千百战精锐,最近可帮袁基“处理”了不少事情。
这场所谓的“议事”,不过是走个过场。
“诸君。”
袁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今日召集诸君前来,是为商议我冀州未来之大计。”
堂下众人屏息凝神,竖起了耳朵。
清洗的风暴刚刚过去,谁也不知道这位新主公下一步要干什么,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就步了那些“逆贼党羽”的后尘。
“我意,即日起,解除对太行山的一切封锁。”
轰!
袁基的第一句话,就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满堂文武,瞬间哗然!
解除封锁?那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袁基的第二句话,更是如同晴天霹雳。
“不仅如此,我还要开放与太行山太平道的商贸往来。凡太平道商队,入我冀州,一律免除所有赋税!”
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高坐之上的袁基。
疯了!
这位袁公子,绝对是疯了!
那太行山里的是什么?是黄巾贼寇!是与朝廷不共戴天的反贼!
不发兵围剿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跟他们做生意?
还他妈的免税?!
这是通敌!这是资敌!这是在拿整个冀州的血,去喂养一头恶狼啊!
“主公!万万不可啊!”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再也忍不住,第一个冲了出来,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太平道乃是国之巨寇,与我等世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等深受其害,避之唯恐不及,主公怎能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啊!”
“是啊主公!此举无异于养虎为患!一旦让那群反贼得了我冀州的钱粮物资,他们兵强马壮,第一个要打的就是我们冀州啊!”
“请主公三思!”
“请主公收回成命!”
一时间,堂下跪倒一片,哭声、劝谏声响成一片,群情激奋。
袁基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这些话,这些场景,贾诩早就预料到了。
甚至连他该如何应对,都写在了那张交给他的纸条上。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一个合格的提线木偶。
就在此时,一个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主公把话说完。”
逢纪缓缓走出,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脸上挂着一丝智珠在握的微笑。
他转向袁基,躬身一揖,朗声道:“主公此策,高明!实在是高明至极!纪,佩服得五体投地!”
满堂的哭谏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逢纪。
高明?
这他妈哪里高明了?
这孙子,拍马屁拍到脑子坏掉了吗?
逢纪却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诸位只看到了商贸的弊,却没看到此策背后,那诛心杀人的利啊!”
“那太平道为何能蛊惑人心,聚众数十万?无非是靠着‘均田地,等富贵’的口号,煽动那些无知愚民罢了!”
“可一旦我们与他们通商,让我冀州富庶的丝绸、精美的瓷器、醇香的美酒源源不断地流入太行山,会发生什么?”
逢纪的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
“那些黄巾头目,也是人!他们见过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的荣华富贵,还会满足于跟那些泥腿子一起啃红薯干吗?”
“他们会为了富贵利益,争得头破血流!他们会为了享受这一切,不惜出卖自己的同伴!”
“长此以往,不用我们一兵一卒,那太平道内部,便会因腐化堕落而分崩离析!届时,我们只需像招安褚燕将军一样,略施小计,便可将他们一一瓦解!”
“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策啊!”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入情入理。
堂下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像……有点道理啊?
用糖衣炮弹去腐化敌人?这计策听起来,确实比直接动刀动枪要高明得多。
袁基心中冷笑。
不愧是逢纪,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一流。
他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说道:“元图先生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
“诸位以为,我不想发兵剿匪吗?我比谁都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与悲怆。
“那张角妖人,派兵杀害我族老和士卒!此仇不共戴天!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可是,诸君看看!前有卢中郎,后有董将军,哪一个不是朝廷名将?哪一个不是手握重兵?可结果呢?事实证明,强攻,是行不通的!”
“难道,要让我冀州的好儿郎,也像他们一样,去白白送死吗?”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袁基,做不到!”
“所以,我宁愿背上‘资敌’的骂名,也要行此万全之策!我要让那些反贼,自己烂掉!烂到根里!”
这一番表演,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再配上逢纪那番“诛心”的理论,原本群情激奋的众人,顿时哑火了。
是啊,连卢植和董卓都打不下来,我们又能如何?
硬打,是死路一条。
用这种“软刀子”,说不定还真能成。
就在堂上大部分人都被说服的时候,角落里,几名老臣却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为首的一人,乃是冀州名士,崔烈。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位新任的袁州牧,状态太奇怪了。
从他弑兄夺位……不,是“大义灭亲”开始,他的一系列举动,都冷静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家破人亡的年轻人。
尤其是今天这个“与贼通商”的计策,虽然被逢纪包装得天花乱坠,但骨子里,那股子离经叛道的怪异,怎么也掩盖不住。
这不像是世家子弟的行事风格。
倒像是……
崔烈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
倒像是那个在太行山里,搅动天下风云的黄巾妖道的手笔!
他不敢再想下去。
此事,必须偷偷汇报给朝廷派来的监军,张勋大人!
冀州,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