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皓的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张梁性子最急，他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大哥！这有何难？”
他粗声粗气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凶光。
“咱们现在兵强马壮，干脆杀出太行山，直接席卷整个冀州！”
“州牧的府库里，什么没有？那些世家大族的坞堡里，哪个不是堆满了金银粮草？”
“只要拿下了冀州，别说四十万人，就是四百万人，咱们也养得起！”
这番话，说得不少黄巾渠帅热血沸沸，纷纷点头附和。
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缺什么，就去抢什么，天经地义。
然而，张皓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一旁的贾诩，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睡着了一般。
张梁被看得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下去。
“大哥……我说的不对吗？”
“坐下。”
张皓吐出两个字。
张梁悻悻地坐了回去。
张皓的目光，转向了贾诩。
“军师，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始终沉默的军师祭酒身上。
贾诩这才缓缓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张梁将军的提议，是为下策。”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张梁涨红了脸，想反驳，却被张宝一把按住。
贾诩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拿下冀州？听起来很美好。”
“但冀州有多少郡县？有多少驻军？有多少坞堡？”
“我军虽大败董卓，但那是凭借地利与计谋。若论野战，我军主力尚不是朝廷郡兵的对手，更遑论与冀州所有世家为敌？”
“一旦我们大举出山，朝廷只需一道旨意，命冀州各郡县、各坞堡共同围剿，加上其他地方赶来的援军，届时，我等将陷入无休无止的战斗之中。”
“我们的兵力，会迅速消耗殆尽。就算侥幸占领几座城池，也守不住。”
“最终的结局，只会是被活活困死在冀州这片四战之地。”
贾诩的话，像一盆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心中的火焰。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打赢了一场防御战，就想着去攻占整个大汉最富庶的州之一，是何等的可笑。
“那……那我们不去占城。”
另一名渠帅，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们就专门挑那些富户的坞堡下手。抢了就走，绝不恋战。这样总行了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更多人的赞同。
这似乎是一条更稳妥的路。
贾诩的目光扫过那名渠帅，摇了摇头。
“此为中策。”
“为何？”众人不解。
“抢一个坞堡，很简单。抢十个，也不难。”
贾诩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但方圆五百里内，有多少坞堡？上百个！我们能抢多少？又能抢多久？”
“我们抢的第一个坞堡，会让第二个坞堡警惕。我们抢的第十个坞堡，会让第一百个坞堡恐惧。”
“当恐惧蔓延，这些原本各自为战的坞堡，会因为‘唇亡齿寒’而联合起来。他们会加固城墙，训练乡勇，甚至会主动投靠官府，请求朝廷派兵保护他们。”
“到那时，我们面对的，将不再是一个个孤立的点，而是一张由无数坞堡和官军组成的‘包围网’。”
贾诩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这张网，会彻底锁死我们在太行山的根据地。我们的人出不去，外面的物资进不来。我们会彻底变成一座孤岛。”
“等到我们把周边抢掠一空，再也找不到补给的时候。朝廷大军再次兵临城下，我们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坐以待毙。”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贾诩描绘的前景，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这才明白，原来“抢劫”这件事背后，还有如此巨大的隐患。
张皓看着贾诩，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
这家伙，看问题总是能穿透表象，直击最深层的利害关系。
“那依军师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张皓开口问道，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引向了贾诩。
贾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下策是占地盘，中策是去抢劫。这二者，都是与天下人为敌。”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敌人，而是……。”
“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黄巾反贼，哪来的朋友？
“不。”
贾诩摇了摇头，吐出了两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字。
“是生意。”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大汉去年二月大疫，四月大旱。今年，又是大旱。冀州、青州、兖州……北方各州，粮食产量奇低，粮价飞涨。”
“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世家大族同样不好过。他们手里有钱，有我们需要的盐、铁、布匹，但他们缺粮！”
“而我们，有粮！”
贾诩的声音，陡然提高。
“红薯晒干之后，可以长期储存。一亩红薯的产量，是粟米的十倍不止！这东西，就是我们手中最大的底牌！”
“我们可以跟他们做生意。用我们吃不完的红薯，去换我们急需的盐、铁、布匹，以及其他所有物资！”
“通商？”
张梁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军师，我们可是黄巾贼啊！那些世家大族，恨不得我们死，怎么可能跟我们做生意？”
“明面上，自然不敢。”
贾诩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但私底下，为了粮食，为了活命，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当然，我们也不能指望他们发善心。所以，我们需要双管齐下。”
“一方面，我们要找一个‘代理人’。以他的名义，替我们行商。这样，既可以掩人耳目，又能让那些世家放下戒备。”
“另一方面……”
贾诩的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我们要派出大量骑兵，以‘山贼’、‘乱匪’的名义，在商路上活动。给他们制造足够的压力。”
“让他们明白，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老老实实地和我们的‘代理人’做生意，大家一起发财。”
“要么，他们的商队，就会经常被‘乱匪’洗劫一空，人财两失。”
“相信我，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帐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贾诩。
这心也太黑了！
一边派人跟你做生意，一边派人抢你威胁你。
这简直就是明火执仗的强买强卖！
张皓的内心，也是一阵卧槽。
不愧是三国第一毒士，这手段不就是现代的商战加黑社会么？够脏！但确实有效！
他强忍着给贾诩点赞的冲动，抚了抚根本不存在的胡须，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缓缓点头。
“善。”
“当有‘有缘人’，为我太平道，开此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