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元年初春,巴州城外十里。
一辆破旧的囚车缓缓行驶在泥泞的官道上,车里坐着的,正是被废的太子李贤。
他穿着粗布囚衣,双手被铁链锁着,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一路上,百姓们纷纷围观,有人唏嘘,有人落泪,也有人幸灾乐祸。
听说了吗?这就是那个谋反的太子。
啧啧,堂堂太子,落得这般下场。
活该!谁让他谋反!
你懂什么?我看这太子是被人陷害的。
窃窃私语声传入李贤耳中,但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解释是没用的。在这个世界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输了,所以只能承受这一切。
殿下,快到巴州了。押送他的军官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同情,到了那里,您就好好待着吧,别再惹事了。
多谢。李贤点点头,敢问军爷,巴州是个什么地方?
巴州啊......军官叹了口气,那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地处偏远,瘴气弥漫。说实话,能活着走出来的人,十不存一。
李贤听了,苦笑一声:看来母后是想让我死在那里了。
殿下慎言!军官吓了一跳,连忙四处张望,确认没人听到才松了口气,您可千万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无妨。李贤淡淡地说,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巴州城,一座破败的小院。
这就是李贤以后要住的地方。
院子很小,只有两间破房子,墙壁斑驳,屋顶漏雨。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片荒凉。
殿下,这就是您的住处了。军官打开院门,有些不忍地说,条件简陋,您多担待。
李贤走进院子,环顾四周,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从东宫的富丽堂皇,到现在的破败小院,这落差何其之大?
多谢军爷了。他对军官拱了拱手,有劳一路护送。
殿下保重。军官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等他们走后,李贤独自站在院子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父皇,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喃喃自语,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想起哥哥李弘,想起那个温文尔雅、仁义孝顺的哥哥。哥哥被母后毒死,自己被母后陷害,难道李家的儿子,就注定要被母后赶尽杀绝吗?
哥哥,我终于理解你临死前的绝望了。李贤苦笑,在母后眼里,我们不过是她夺权路上的绊脚石。只要我们威胁到她的权力,她就会毫不犹豫地除掉我们。
接下来的日子,李贤开始了他的流放生活。
每天,他要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过着最普通百姓的生活。
但他并没有自暴自弃。
他依然每天读书写字,研习诗文。只是,他写的诗,不再是歌功颂德,而是抒发内心的悲愤和无奈。
这天傍晚,李贤坐在院子里,提笔写下一首诗: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写完,他看着这首诗,泪流满面。
这就是他的《黄台瓜辞》,暗讽母后杀子的残忍。
母后,您为了权力,已经杀了大哥,废了我。他喃喃道,您难道还要赶尽杀绝吗?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推开了。
李贤抬起头,只见一个陌生的男子走了进来。
你是谁?李贤警惕地问道。
在下丘神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看望庶人。那男子笑眯眯地说,但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李贤心中一沉。
他知道,母后派人来了。而且,来的不是送温暖的,而是送死的。
原来是丘大人。李贤强作镇定地说,不知母后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丘神积走到李贤面前,从怀中取出一瓶药,只是皇后娘娘念在母子情分上,特意让在下送这瓶药来。
这是什么药?李贤问道,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是一瓶毒药。丘神积也不掩饰,庶人,皇后娘娘说了,您现在活着是个累赘,不如早点解脱。
解脱?李贤惨笑,说得真好听。说白了,就是要我死,对吧?
庶人聪明。丘神积点点头,皇后娘娘还说了,如果您肯自尽,可以保留您的名节,以王礼下葬。但如果您不肯......那就别怪在下无礼了。
说着,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
李贤明白了,这是在威胁他——要么自尽,要么被杀。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能否让我写封遗书?
当然可以。丘神积很大方地说,在下不急,您慢慢写。
李贤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最后的文字:
愿来世不生帝王家。
短短八个字,道尽了他所有的悲哀和绝望。
写完,他放下笔,看着丘神积:我写好了。
庶人爽快。丘神积把毒药递给他,请吧。
李贤接过毒药,看着瓶中的黑色液体,心中涌起万般思绪。
他想起父皇,想起大哥,想起那些在东宫陪伴他的日子。
父皇,对不起,儿臣不孝,不能为您尽孝了。他喃喃道,大哥,我来陪你了。
说完,他一口喝下了毒药。
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李贤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母后......您赢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永隆元年三月,废太子李贤薨于巴州,年仅二十九岁。
长安城,武媚娘的寝宫。
娘娘,丘神积传来消息,李贤已经死了。小翠禀报道。
死了?武媚娘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怎么死的?
服毒自尽。小翠说,临死前留下八个字:愿来世不生帝王家。
武媚娘听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愿来世不生帝王家......她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这孩子,到死都在恨我。
娘娘......小翠小心翼翼地说,李贤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李显和李旦两个皇子了。
我知道。武媚娘说,李显和李旦,一个软弱,一个胆小,都不是成大事的材料。正好,省得我再费心思对付他们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传令下去,让人盯紧李显和李旦,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报告给我。
是,娘娘。小翠应道。
武媚娘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了血红色。
弘儿,贤儿,母后也不是想杀你们。她喃喃自语,但在这皇宫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母后为了活下去,为了掌权,只能这么做。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而且,你们太优秀了,太得人心了。如果让你们活着,早晚会威胁到母后的地位。与其将来被你们推翻,不如现在就除掉你们。
与此同时,李治的寝宫。
陛下,李贤......薨了。太监战战兢兢地禀报。
什么?!李治猛地坐起来,贤儿死了?
是的,陛下。太监跪在地上,听说是服毒自尽。
服毒自尽?李治惨笑,又是自尽。弘儿是病死,贤儿是自尽,朕的儿子,怎么一个个都死得这么蹊跷?
陛下......太监不敢说话了。
朕知道,是她杀的。李治的声音在颤抖,是皇后,她杀了朕的儿子们。
他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陛下!太监们慌了,连忙上前搀扶。
去......去传太医......李治虚弱地说。
太医很快就来了,仔细检查后,脸色凝重。
陛下,您的身体......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太医小声说。
李治听了,苦笑一声:朕知道,朕时日无多了。也好,朕也不想活了。活着,只会看着朕的儿子们一个个被杀。
他顿了顿,突然说:传朕旨意,宣皇后入宫。
很快,武媚娘就来了。
陛下召臣妾,有何吩咐?她恭敬地问道。
朕问你。李治盯着武媚娘,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那目光依然锐利,弘儿和贤儿,是不是你杀的?
武媚娘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平静:陛下何出此言?弘儿是病死,贤儿是自尽,与臣妾何干?
你还在狡辩!李治怒道,朕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不是傻子!弘儿、贤儿都是你杀的!
陛下若是这么认为,臣妾也没办法。武媚娘淡淡地说,但臣妾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李治惨笑,你杀了朕的儿子,还说问心无愧?
陛下,您要明白一件事。武媚娘走到李治面前,声音冰冷,在这皇宫里,仁慈就是软弱。弘儿和贤儿太仁慈了,所以他们活不下去。
你......李治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且,陛下,您扪心自问,如果不是臣妾,您现在还能坐在这龙椅上吗?武媚娘继续说,长孙无忌、褚遂良那些人,早就想废了您,立新帝了。是臣妾,帮您除掉了他们,稳住了朝局。
李治沉默了。
他知道,武媚娘说的是实话。如果没有武媚娘,他这个眼睛看不见的皇帝,早就被大臣们废了。
所以,陛下,您不要怪臣妾。武媚娘说,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您的皇位,为了保住大唐的江山。
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李治独自坐在那里,泪流满面。
就在武媚娘离开寝宫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对小翠说:去,给李显和李旦各送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小翠问道。
李贤的遗书。武媚娘冷笑,让他们看看,不听话的下场是什么。
小翠浑身一震,她明白娘娘的意思了——这是在警告李显和李旦,如果他们敢反抗,下场就和李贤一样。
是,娘娘。她应道。
而在另一座宫殿里,李显收到遗书后,整个人都吓傻了。
二哥......二哥也死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母后这是在警告我......如果我不听话,我也会死......
他的妻子韦氏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夫君,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李显苦笑,只能听母后的话,老老实实当个傀儡。否则......否则我也会像大哥、二哥一样,被母后杀死。
而在李旦的宫殿里,李旦看着遗书,也是吓得魂不附体。
四哥,我们该怎么办?他的妻子刘氏问道。
装傻。李旦深吸一口气,从今往后,我们要装傻,要表现得无害,让母后放松警惕。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
可是四哥,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当傀儡吗?刘氏不甘心。
总比死了好。李旦苦笑,而且,母后总有老的一天。只要我们活下去,总有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