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
这个曾经熟悉又遥远的名字，如今就在脚下。
万丈高空之上，罡风凛冽如刀，刮在寻常修士身上足以撕裂护体灵光，却连顾长生的衣角都无法吹动分毫。
他负手而立，元婴期的神念如一张无形无质的巨网，悄无声息地铺展开来，轻易便覆盖了方圆数千里之地。山川、河流、城池、宗门……万事万物，都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姿态，巨细无遗地呈现在他的感知之中。
这就是元婴。
曾经需要乘坐数月飞舟才能跨越的国度，如今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挪移。曾经被视为天险的崇山峻岭，在他眼中，与脚下的平原再无分别。
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在百里之外。
这种掌控天地、缩地成寸的无上伟力，远比任何灵丹妙药都令人沉醉。
顾长生的目光平静，心湖却因这片故土而泛起一丝微澜。他想起了当年那个为了几块灵石都要精打细算的练气期少年，想起了那个在筑基修士面前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自己。
恍如隔世。
忽然，他神色微动，目光穿透云层，投向东南方向。那里，有一股熟悉而又微弱的灵脉波动，正是他修仙之路的起点——黄枫谷。
一丝怀念自心底涌上。
也罢，既然路过，便回去看一眼吧。
心念一动，他的身影便在万丈高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
黄枫谷山门外，依旧是记忆中的那般热闹景象。
无数怀揣着仙侠梦的少年少女，在长辈的带领下，满脸憧憬与忐忑地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门牌坊，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顾长生悄然落地，他将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内敛到了极致，化作一名身着青衫、气息全无的凡人书生，混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
他缓步而行，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韩立。
就在这时，一声颇具威严的呵斥声从不远处传来。
“修仙界，一步一登天！我辈修士，当有自己的傲骨，莫要与那些底层散修一般见识，平白堕了宗门威风！”
顾长生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黄枫谷执法堂服饰的中年修士，正对着几名新晋的筑基期弟子训话。
那人面容方正，不怒自威，浑身散发着结丹中期修士特有的灵压，让周围的低阶弟子和凡人噤若寒蝉，纷纷避让。
顾长生的脚步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这个人，他认得。
程远志。当年他还是内门弟子时，对方就是执法堂颇有实权的筑基管事。没想到悠悠数十载过去，他也成功结丹，成了黄枫谷真正的中流砥柱。
几名筑基弟子被训得连连称是，神态恭敬至极。
程远志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随意地扫过全场，很是享受这种众人敬畏的眼神。然而，当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人群中那个青衫书生时，他脸上的威严与自得瞬间凝固了。
他先是眉头一皱，一个凡人？竟敢离山门如此之近？
可下一瞬，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那张脸……好熟悉！
电光石火间，一段深埋在记忆中、令他至今想起来仍会心惊胆战的画面，猛地浮现在脑海！
那是数年前在溪郡坊市，也是这样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也是这样一身凡人般的气息。自己当时不过是随口呵斥了几句，便被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恐怖意志镇压当场，连神魂都在颤栗！
那不是灵压，那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如同天道般的漠然注视，仿佛自己在他眼中，与蝼蚁无异。
是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婴前辈！
他怎么会在这里？！
程远志的身躯瞬间僵直，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他刚刚还在训诫弟子要有傲骨，可此刻，在这位前辈面前，他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可笑。
周围的弟子们愕然地看着他们的程师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脸色煞白，浑身轻颤。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黄枫谷执法堂的结丹高人程远志，这位在宗门内向来说一不二的人物，快步上前，屏退左右，然后在距离顾长生三步之遥的地方，对着那道年轻的身影，深深地、标准地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晚辈大礼。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撼与惶恐而微微发颤。
“黄枫谷弟子程远志……拜见前辈！不知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程……程师叔他……”
“天啊！那位前辈究竟是谁？竟能让结丹期的程师叔行如此大礼！”
“他看起来……好年轻，甚至没有一丝灵力波动……”
周围的弟子和修士全都炸开了锅，看向顾长生的眼神充满了惊骇、迷茫与不可思议。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天南何时出了这样一位深不可测的年轻前辈。
程远志弯着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头都不敢抬。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前辈竟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黄枫谷山门！这简直是天翻地覆！
然而，顾长生并未理会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早已平静地越过骚动的人群，落向远处灵泉边的一片青草地。
那里，一名身着淡雅宫装的女修，正温柔地笑着，为一个看上去四五岁大的男童擦去嘴角的糕点碎屑。她的身旁，一位气质儒雅的男修满眼宠溺地看着妻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是慕沛灵。
顾长生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的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清冷与忧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岁月静好般的温婉与幸福。她周身灵光圆融内敛，赫然已是一位结丹初期的修士。
在顾长生的因果视野中，那条曾被他亲手从晦暗泥沼中拨出的、连接着他与慕沛灵的因果线，此刻正散发着太阳般温暖而明亮的金色光辉，纯净无瑕。
看着她脸上那发自内心的、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顾长生的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让他整个元婴和神魂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与圆满。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但顾长生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温暖。
“我种下的因，终究是结出了最甜美的果。这种感觉……似乎比斩杀强敌、夺得重宝，更让道心愉悦。”
他心中轻声自语。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道心，仿佛被这人间的温暖烟火洗涤过一般，变得更加通透，更加坚固，对于未来的化神大道，也有了一丝模糊却真实的触动。
顾长生始终淡漠的嘴角，终于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发自内心的弧度。
这笔买卖，赚了。
他没有上前打扰那份宁静与美好。最好的结局，就是相忘于江湖。
他收回目光，这才瞥了一眼依旧躬身不敢动的程远志，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只是路过，不必声张。”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在原地缓缓变淡，仿佛被风吹散的幻影，直至彻底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满场石化的修士，和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被冷汗浸透的程远志。
远处的灵泉边，慕沛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山门方向，美眸中带着一丝困惑。但那里只有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无任何异常。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又被自己孩子天真烂漫的笑闹声吸引了回去，脸上重新绽放出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