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的戏园街,锣鼓声从正午响到深夜。最火的“丹桂舞台”后台,老板金三爷正把一叠银元拍在化妆台上,粉墨登场的旦角们吓得直哆嗦。“明儿起,这园子归‘斧头帮’管了!”他叼着烟,猩红的烟头烫在戏服上,“谁要是敢不交场子钱,就别怪我金老三的斧头不认人!”
角落里,一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正给武生勒头,闻言手猛地一顿。他正是杜月笙,来给恒社的弟兄们订明晚的包厢——最近帮里的老戏迷总念叨丹桂舞台的《长坂坡》,说那武生赵云演得有魂。
“金老板这是要砸同行的饭碗?”杜月笙慢悠悠地把勒头绳系好,武生疼得龇牙咧嘴,他却眼都没抬,“这园子是李老板一手创办的,上个月他病重,才托你照看,你倒好,转手就卖给斧头帮?”
金老三斜眼瞥他:“你算哪根葱?也配管三爷的事?”他身后的斧头帮打手“唰”地抽出家伙,斧头刃在镜子里闪着寒光。
杜月笙没动,反而从怀里掏出个玉佩,放在化妆台上。那是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玉,雕着个“李”字。“李老板的闺女托我来的,说她爹昨晚还念叨,当年这园子开张,是靠戏班弟兄凑的份子钱。”
金老三的脸僵了一下。谁都知道李老板视这块玉佩如命,当年为了救落水的小徒弟,差点把玉佩当了。可他嘴上依旧强硬:“少废话!斧头帮的赵帮主今晚就来接场子,识相的赶紧滚!”
正说着,台前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个穿西装的洋人举着相机乱拍,被戏班的武行推了一把,竟掏出枪来指着人骂。金老三脸色大变——这洋人是法国领事馆的翻译,惹不起。他刚要上前赔笑,杜月笙已经走了出去。
“先生,拍照可以,但得经人同意。”杜月笙用流利的法语说道,指了指台上正候场的老旦,“她唱了四十年戏,最怕闪光灯伤眼睛。”
洋人愣了愣,大概没想到这穿短打的汉子会说法语。他收起枪,嘟囔了句“抱歉”,竟真的收起了相机。金老三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想起坊间传闻——杜月笙跟法租界的领事都喝过茶。
“你到底想干什么?”金老三的语气软了些。
“明晚的包厢我订了,”杜月笙掸了掸戏服上的灰尘,“另外,把李老板的账本拿来看看。”
账本摊开在桌上时,金老三的手在抖。上面记着二十年前的账:“王班主,捐门板一块”“张戏迷,捐铜钱五十文”……密密麻麻全是凑钱建园的记录。杜月笙指着其中一页:“你看,当年你爹也捐了两担米。”
金老三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他从小就没见过爹,娘只说爹是个跑龙套的,早死了。
“你爹当年在这儿演武丑,为了救一个被地痞欺负的花旦,让人打断了腿,没撑过去。”杜月笙拿出张泛黄的戏单,上面印着个名字——金小丑,“李老板一直给你存着份股,说等你长大了,让你知道你爹是个汉子。”
金老三的斧头“哐当”掉在地上,眼泪砸在账本上,晕开了墨迹。
傍晚,斧头帮的赵帮主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刚进戏园就嚷嚷着要砸场子。金老三突然挡在台前:“赵帮主,这园子我不转了!”
“你敢耍我?”赵帮主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金老三。
“耍你的是他!”金老三指着角落里一个缩头缩脑的汉子——正是斧头帮安插在戏班的眼线,“他说李老板快不行了,园子早晚是块肥肉,撺掇我卖园子,其实是想吞了你的定金!”
那汉子吓得瘫在地上,怀里掉出个账本,上面记着他私吞斧头帮经费的明细。赵帮主又惊又怒,一枪托砸在汉子脸上:“老子早就觉得你不对劲!”
局面瞬间反转。赵帮主看了眼杜月笙,突然抱了抱拳:“杜先生,这事儿是我糊涂。以后这园子,我斧头帮罩着,不收一分钱!”
杜月笙笑着摆手:“不用,让戏班自己管。”他指了指墙上的戏单,“明晚加演一场《锁麟囊》,票钱全捐给李老板治病,如何?”
金老三第一个叫好,赵帮主也跟着点头,后台的戏子们更是拍起了手。锣鼓声再次响起,老旦亮开嗓子,咿咿呀呀的唱腔里,竟比往常多了几分清亮。
深夜的戏园街,杜月笙站在月光下,看着“丹桂舞台”的灯笼映红了半条街。阿笙递来件披风:“先生,这地盘算是拿下来了?”
“拿什么拿?”杜月笙笑了,“这园子从来就不是谁的地盘,是唱戏的地方,是老百姓图乐子的地方。咱们守着它,不是为了占着,是为了让这锣鼓声能一直响下去。”
远处传来卖宵夜的吆喝声,混着戏园里飘出的唱腔,像一首踏实的夜曲。金老三追出来,塞给他一个戏偶,是个威风凛凛的赵云:“杜先生,明晚您坐头排,我给您演场最好的《长坂坡》!”
杜月笙接过戏偶,指尖触到木头的温度,突然觉得,这才是抢地盘的真意思——不是把别人踩在脚下,是让每个在这片地上讨生活的人,都能挺直腰杆,把日子过出点滋味来。就像这戏园里的灯,亮着,暖着,照着台上的戏,也照着台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