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白光初时如豆，旋即迅速扩大，最终化作一个旋转的、散发着稳定空间波动的光门，将周围的混沌气流都排斥开来。门后，是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气息——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香，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属于夜晚的凉意。
出口！
吴枫辰和司马靖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没有丝毫犹豫，两人同时迈步，投身于那光芒之中。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但比上一次短暂得多。
脚下一实，清凉的、带着水汽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萦绕在鼻尖的、属于幻境的腐朽与死寂。耳边传来了久违的虫鸣，还有远处溪流潺潺的水声。
他们站在一片湿润的河滩上，头顶是缀满星辰的夜幕，一弯新月洒下清辉，将周围茂密的山林轮廓勾勒出来。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真实。
“咳……咳咳！” 司马靖星几乎是立刻单膝跪地，剧烈地咳嗽起来。脱离了幻境那种奇异能量的支撑，又经历了连番恶战，现实世界的重力与法则瞬间将他肉体的疲惫与伤痛放大到了极致。胸口的伤处传来钻心的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吴枫辰的情况稍好，但脸色也苍白得厉害。强行分出本源寒气，接连催动《阴阳逆脉诀》，对他的魂魄和灵力都是巨大的负担。他强撑着站稳，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 immediate 的危险后，才将目光落回到司马靖星身上。
月光下，这位曾经雍容华贵的皇子，此刻狼狈不堪。玄色蟒袍破碎，血迹斑斑，散乱的黑发被汗水黏在额角脸颊，眉心那黯淡的赤焰纹在月辉下显得有几分脆弱。唯有那双赤金色的眼眸，在抬起望向吴枫辰时，依旧燃烧着不灭的火焰，混杂着痛楚、疲惫，以及一丝……重见天日的复杂感慨。
“总算是……活着出来了。” 司马靖星喘着粗气，声音沙哑，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显得有些扭曲。
吴枫辰沉默地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搀扶，而是掌心向上，递过去一样东西——一个粗糙的、用某种宽大树叶简单折叠成的水囊，里面盛满了从旁边小溪取来的清水。
司马靖星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吴枫辰。月光勾勒出对方清俊却冰冷的侧脸轮廓，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眸，在星辉下仿佛蕴藏着整片冰原。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接过树叶水囊，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大口。清凉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
“谢谢。” 他放下水囊，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这一次的道谢，比在幻境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吴枫辰没说话，只是在他旁边找了块相对干燥的石头坐下，也开始调息，试图恢复几乎见底的灵力。寒玉灵体自动运转，细微的冰晶在他周身凝结，吸收着月华与空气中稀薄的水灵之气。
一时间，河滩上只剩下风声、水声、虫鸣，以及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一种奇异的、并不令人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共同经历过生死，挣扎于幻境，见识过彼此最狼狈和最隐秘的一面后，很多表面的东西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最终还是司马靖星打破了沉默，他靠在另一块石头上，看着吴枫辰。脱离了幻境的绝对危险，现实的困境便浮出水面。他是帝国的通缉犯，而吴枫辰，是带着他越狱的“同伙”。
吴枫辰睁开眼，冰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你需要疗伤，稳固修为。我需要弄清楚一些事。” 他指的是幻境镜影中看到的那些关于北冥剑尊和胤太祖的碎片，以及缠绕在他们命运线上的诅咒。
司马靖星了然地点点头，他也有太多疑问需要解答。“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暂时安全。” 他沉吟道，“往东三百里，有一座‘黑石镇’，是三不管地带，龙蛇混杂。镇上有我……母妃留下的一处暗桩。”
他提到“母妃”时，眼神瞬间暗了下去，那刻骨的恨意与悲伤即便在夜色中也无法完全掩藏。
吴枫辰注意到了他情绪的波动，但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口，他无意探听。他只是点了点头：“可以。”
就在两人准备商议具体路线时，吴枫辰耳廓微动，猛地转头望向侧前方的密林，眼神锐利如刀：“有人！”
几乎是同时，司马靖星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强撑着站起身，体内残存的赤焰灵力开始悄然运转。
“沙沙……沙沙……”
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人数不多，但步伐沉稳，显然不是普通山民。
很快，几道身影拨开茂密的灌木，出现在河滩边缘。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异常，几乎比常人高出一个头，肩宽背厚，背后背负着一柄用粗布包裹、但仍能看出巨大轮廓的武器，似乎是柄重剑。他面容刚毅，剑眉虎目，穿着普通的粗布武士服，但眉宇间那股沙场历练出的悍勇之气却无法掩盖。
那魁梧汉子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河滩，当他的视线落在狼狈不堪却依旧挺直脊背的司马靖星身上时，虎目骤然瞪大，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殿下？！真的是您！！”
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末将司徒烈，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他身后的几名随从也齐刷刷跪下，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军中好手。
司马靖星看到司徒烈，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丝，赤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暖意，但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疲惫和警惕覆盖。他虚抬了抬手：“司徒……起来吧。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司徒烈站起身，几步跨到司马靖星面前，虎目在他身上破碎的蟒袍和胸口的伤处扫过，眼中瞬间涌起滔天的怒火与心痛：“末将听闻您被……被那帮杂种秘密转移，便带着兄弟们一路追查蛛丝马迹。前几日附近有异常的空间波动，末将猜测可能与幽冥教的传送阵有关，便带人在周边搜寻，没想到……苍天有眼！”
他激动地说着，目光这才落到一直沉默站在司马靖星侧后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吴枫辰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审视而锐利：“殿下，这位是……？”
司马靖星侧身，将吴枫辰完全纳入自己的视野范围内，这是一个微妙且带着维护意味的姿态。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司徒，记住他。”
“他叫吴枫辰，是我的救命恩人。”
从今往后，见他，如见我。
司徒烈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殿下，又看向那个冷得像块冰、除了容貌出色外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年轻人。殿下竟给予此人如此高的信任与地位？但他深知司马靖星的性子，绝不会无的放矢。他压下心中的惊疑，抱拳躬身，对着吴枫辰，语气郑重：
“司徒烈，谢过吴先生救命之恩！日后但有所命，只要不违忠义，司徒烈万死不辞！”
吴枫辰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目光越过司徒烈，望向黑沉沉的密林深处，冰眸微微眯起。方才那一瞬间，除了司徒烈等人的气息，他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带着幽冥教特有阴冷气息的窥视感，但转瞬即逝。
是错觉，还是……追兵已经如此之近了？
司马靖星也似乎心有所感，他与吴枫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对司徒烈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司徒，安排一下，我们立刻前往黑石镇。”
“是！殿下！” 司徒烈抱拳领命，立刻转身对下属低声吩咐起来，安排警戒与撤离路线。
司马靖星这才转向吴枫辰，脸上带着经历大风大浪后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找到倚靠般的松懈，低声道：“走吧，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吴枫辰看着他，又看了看忙碌起来的司徒烈一行人。他们确实暂时脱离了幻境的绝境，但似乎，又踏入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棋局。
人间，远不比幻境安宁。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与司马靖星一同，踏着月色和星光，走向未知的前路。河滩上，只留下凌乱的脚印，和那缕被夜风悄然吹散、源自幽冥的窥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