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每一道折痕，嘴里低声念叨着：“癸卯……祭……西……”像是在认这纸上的字。
就在这当口，五哥蹲到摊主面前，手指戳在拓片边缘：“这个破纸片子多少钱？他连个称呼都懒得加，语气直白得近乎粗鲁。
摊主——慢悠悠抬起眼皮，他嘴角叼着的烟头随着说话上下晃动：“那个呀，八百。”
“八百？”五哥怪叫一声，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贵了，贵了，你咋不去抢银行呢？”
他张开手掌，“这个数还差不多！”
络腮胡男一愣，烟灰簌簌落在摊位上：“一……一百？”
“想啥美事儿呢？”五哥一甩下巴，“十块！就这张破纸，已经很不少了！”
摊主脸上的皱纹挤成了苦瓜：“砍价没这么砍的哟，你这一刀下去毛都不剩了，这东西我收来就赚个辛苦钱，”他搓着粗糙的手掌，“怎么也要再加点撒，七百，不能再少了。”
“七百？就你这破烂玩意儿？”五哥从裤兜里扔出几个硬币，叮当砸在摊位上，“你想得倒是美，就十块，你这东西就值三两小面钱，我还多给你一块钱呢。”
我在一旁看得直乐——五哥这哪是在砍价，分明是存心消遣人。
胡须男闻言一愣，黝黑的脸上显出几分茫然，活像被雷劈傻了的树懒。他眨巴着三角眼，厚嘴唇微微张着，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找回声音。
“啥子？！”声音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他“啪”地拍在摊位上，震得几个铜钱跳了起来：“十块钱？开什么玩笑，你不如让老子白送！爱要不要，别搁这儿耽误买卖！”
他梗着脖子直勾勾瞪着五哥，活像只炸毛的公鸡。
五哥却浑不在意，地扒拉起摊上其他物件。一个青铜香炉被他拨弄得叮当响，一块疑似汉瓦当的玩意儿在掌心抛接。两人就这么隔空较着劲，空气里仿佛能听见眼神交锋的噼啪声。
时间仿佛在两人对峙中凝固了。
五哥缓缓抬起头的瞬间，九爷忽然从地上站起身，手掌轻轻搭在他肩上。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别说了，然后从口袋里数出七张毛爷爷递了过去。
五哥猛地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活像正要冲锋陷阵的将军突然被主帅按住了剑柄。五哥又惊又恼，一副‘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投降’的意味。
胡须男的嘴角刚要扬起胜利的微笑，九爷却突然将钞票往回一收。
“钱，按你说的数。但是，你得跟我说说，这东西打哪儿来的？”九爷指点拓片说道。
胡须男的表情明显一愣。
他讪讪地收回手，粗糙的指节无意识地挠着乱蓬蓬的鬓角，眼神飘忽地扫视着摊位上的物件。片刻后，他用一种含糊其辞的语调嘟囔道：“这东西我记得……好像是几个月前从李家镇收的……”
他随手拨弄着几幅泛黄的画轴，突然提高音量：“对对对！就是李家镇！这些都是一批收来的！”那语气活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老板要是打包都要，价钱好商量！”
九爷看了看摊位上其余的物品，随即摇摇头：“就这件。你说的李家镇，离这里有多远？”
“不远不远，”胡须男的语速飞快，粗糙的手指急不可耐地捏住钞票边缘，“顺着路往前走，下一个镇子就是李家镇。”他边说边把钞票往口袋里塞，动作快得像是怕九爷反悔。
九爷将拓片仔细折好收进背包，朝我们俩使了个眼色：“我们下山。”
五哥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九爷跟他在身后。我走在最后，转过山道拐角时，我鬼使神差地回头——没想，那摊主直勾勾看着我们。虽然隔着几十级台阶，我却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眼光不善，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