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姆共和国北部边境的黄昏，来得总是带着几分仓促和暴烈。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火球，挣扎着将最后的光与热倾泻在“秃鹫峡谷”嶙峋的岩壁和干涸的河床上，给这片荒凉的土地涂抹上一层近乎悲壮的金红色。
桑托斯将军站在新转移的二号指挥所入口处。这里位于峡谷更深处，依托一个天然岩洞扩建而成，隐蔽性和防护性都远胜之前那个略显突兀的高地帐篷。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放松，眉头紧锁，像是一块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岩石。指尖夹着的粗粝雪茄已经燃了大半，他却忘了去吸，任由青灰色的烟灰簌簌落下，在脚边积了一小堆。
距离那个神秘、冰冷、如同死神低语般的警告，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
整个指挥部在他的严令下，如同一个被强行扳动了齿轮的老旧机器，在极度的不理解和隐约的恐慌中，完成了这次仓促的转移。原有的指挥所区域只留下了少数诱饵和必要的警戒哨，大部分重装备和人员都疏散到了这处备用据点或周边更分散的隐蔽点。防空小组被加强，几具宝贵的、堪称古董级别的单兵防空导弹被部署在几个精心挑选的、可以俯瞰东南方向的制高点上，操作手们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质疑并非没有。几位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私下里表达过忧虑，认为将军或许是被某种心理战影响了判断，如此兴师动众，万一虚惊一场，不仅劳民伤财，更会严重挫伤部队士气。连他自己，在最初的震惊和本能服从之后，内心深处也偶尔会闪过一丝动摇——那个声音，真的可信吗？会不会是敌人精心设计的、旨在扰乱他部署的又一个圈套？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陪伴他经历过数次政变和边境冲突的老旧军表。时针，正一点点指向日落后一小时的那个刻度。
峡谷里的风似乎停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连平日里聒噪的沙鼠和蜥蜴都销声匿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也许……真的只是……”他身旁的副官，一个同样面色凝重的年轻军官，忍不住低声嗫嚅了一句，话没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桑托斯将军没有回答，只是将雪茄送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刺激。他的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片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天空，那里的云层似乎比别处更要厚重一些。
就在时间即将走过那个临界点的前一刻——
“东南方向！低空高速目标！两个！距离十五公里，还在接近！”通讯器里，前沿观察哨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尖锐！
几乎同时，部署在岩洞上方伪装网下的简易对空搜索雷达屏幕上也猛地跳出了两个清晰的光点，正以极快的速度，紧贴着地平线的杂波，向着原指挥所的方向猛扑过来！
真的来了！
指挥所内所有人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之前所有的怀疑、侥幸、不安，都被眼前这冰冷的事实砸得粉碎！
桑托斯将军猛地扔掉雪茄，一把抓过望远镜冲到观察口。暮色苍茫中，可以隐约看到两个模糊的黑点，如同两只发现猎物的秃鹫，正从东南方的山脊线后面猛地钻出来，机翼下似乎还挂着某种……弹药？
“确认目标！是‘农夫’！两架！他们真的搞到了这种老家伙！”防空小组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农夫”是一种东欧生产的老旧螺旋桨攻击机，虽然落后，但皮实耐用，载弹量不小，对于缺乏有效防空力量的他们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进入射程！准备接敌！”防空小组的指挥官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岩洞里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那两架“农夫”显然对自己的偷袭充满信心，它们甚至没有做太多的规避动作，径直朝着原指挥所的那片区域俯冲下去，机头下倾，露出了狰狞的投弹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
两道拖着橘红色尾焰的导弹，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从峡谷两侧的制高点上窜起，划破昏暗的天幕，直扑那两架刚刚进入攻击轨道的“农夫”！
是那几具被将军强制要求部署、几乎被所有人认为只是心理安慰的单兵防空导弹！
第一架“农夫”的飞行员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惊恐地试图拉起机头规避，但为时已晚！导弹精准地撞在了他的机腹位置！
“轰——！！”
一团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猛烈爆开，碎裂的机体和燃烧的航空燃油如同节日的烟花，四散飞溅，将半个峡谷都映照得一片通明！剧烈的爆炸声滞后传来，如同闷雷滚过天际。
第二架“农夫”的飞行员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攻击，猛地推满油门，同时释放出大量的热焰弹，机身做出一个极其狼狈的急转，试图逃离这片突然变得危险的天空。一枚导弹被热焰弹诱偏，擦着它的尾翼飞过，另一枚则因为射程不足而在其后方自毁。
侥幸逃过一劫的那架“农夫”，如同受惊的兔子，以近乎贴地的高度，仓皇地向来路逃窜，连头都不敢回。
而它们原本要投掷的、足以将整个高地犁一遍的集束炸弹和火箭弹，大部分都胡乱地丢在了原指挥所周围的空地上，炸起一片片冲天的尘土和火光，只有少数几枚近失弹对留守的诱饵设施造成了一些破坏。
空袭，结束了。
从发现目标到一架被击落、一架狼狈逃窜，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峡谷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几秒。
随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欢呼，紧接着，整个二号指挥所沸腾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对精准预警的敬畏、以及对将军果决指挥的钦佩，交织在一起，化作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岩洞的穹顶。
副官冲到桑托斯将军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将军！神了！真的神了！我们……我们几乎零伤亡！只有几个哨位被冲击波震到了耳朵！那个预警……那个预警救了所有人！”
桑托斯将军没有动，他依旧保持着举着望远镜的姿势，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望远镜的视野里，是远处高地上还在燃烧的飞机残骸，以及那片被误炸得一片狼藉、原本应该是他葬身之地的区域。
一股寒意，比峡谷夜晚的风还要刺骨，顺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席卷了全身。
时间、地点、攻击方式、飞机类型、甚至……利用老旧防空导弹创造奇迹的可能性……
分毫不差！
那个神秘声音所预言的一切，就像早已写好的剧本，在他面前一字不差地演绎了一遍！
这已经不是情报准确所能解释的了！这简直是……神谕！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震撼和后怕。汗水，冰冷的汗水，终于冲破了毛孔的束缚，浸透了他里层的军装。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庆幸、以及带着探究目光的脸，最终，用沙哑而沉重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
“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联系上那个声音。”
“他不是我们的朋友，”将军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才一字一顿地补充道，“他，是超越了朋友的存在。”
岩洞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品味着将军这句话里蕴含的、非同寻常的分量。
桑托斯走到通讯终端前，看着那台曾经传来死神警告的设备，眼神复杂难明。
他知道，自己欠下的，是一条命，乃至整个部队主力的存续。而能够如此轻易给予这一切的人，他所图谋的，恐怕也绝非寻常。
但此刻，一种混合着极度敬畏和强烈好奇的情绪，已经如同藤蔓，彻底缠绕住了这位在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将军的心脏。
他需要答案。他需要见到那个，能够将死神的手指，从他咽喉前移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