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将莫云的怒吼与那令人胆寒的能量武器嗡鸣隔绝。我拉着那名精神几近崩溃的保安,在夜色笼罩的后巷中狂奔,直到肺叶如同燃烧般刺痛,直到确认无人追来,才敢躲进一个散发着霉味和垃圾酸臭的角落。
第二天,“阿莱夫”画廊活体家具渗血事件,连同我匿名投递给几家权威媒体的、包含部分医疗记录和协议照片的报道,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炸弹,掀起了滔天巨浪。
艺术界哗然,伦理学界震怒,公众的恐惧与谴责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莫云和他的《栖居的形态》从艺术神坛跌落,被冠以“魔鬼”、“伦理屠夫”的称号。画廊被查封,工作室被贴上封条,那些令人不适的“活体家具”被相关部门谨慎地转移、封存,等待进一步的生物伦理与司法鉴定。
我写的深度报道《永恒的同在:一场以艺术之名的亲族谋杀》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我在文中详细描述了莫雨的医疗记录、“意识共享”协议的骇人内容,以及我在工作室里感受到的那些微弱却真实的情绪波动——尽管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我隐去了我能“共鸣”的细节,只将其归结为基于证据的、合理的心理推演。
莫云被捕了。面对铁证,他并未过多辩解,只是反复强调他那套“赋予永恒存在”的扭曲逻辑,眼神依旧冰冷而偏执。他的艺术王国崩塌了,但他的内心,似乎依旧固守在那座由疯狂和掌控欲筑成的孤岛上。
表面上,事件似乎以正义的伸张告终。
然而,我知道,事情远未结束。
那些被转移封存的“家具”,它们内在的意识从未得到真正的释放或安息。偶尔,在深夜,当我闭上眼,依旧能感受到那跨越物理距离传来的、细微却清晰的波动。
来自“安憩”沙发的,是永恒的、无法挣脱的窒息感,仿佛一个溺毙者,永远沉在寂静的深海。
来自“神经元台灯”的,是燃烧殆尽的疲惫,以及一丝对我这个“知情者”未能彻底解救他们的、若有若无的怨怼。
而那个未完成的椅子所散发的“饥饿”,并未因莫云的入狱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空洞和焦灼。
它们成了我无法摆脱的“幽灵”,日夜提醒着我,那场发生在至亲之间的、最极致的背叛与禁锢,其后果远非一纸判决所能消弭。科学无法解释这种连接,司法无法裁决灵魂的囚禁。
几个月后,在一个失眠的深夜,我接到一个来自某秘密研究机构的、经过加密的通讯请求。对方声称是负责“莫云案生物证物”研究团队的负责人,声音严肃而疲惫。
“陈先生,”他说,“关于那些……‘生物载体’。我们监测到一些……异常的、协调性的神经信号活动,模式非常复杂,远超简单的生命维持反应。它们似乎……在尝试‘沟通’。”
我的心沉了下去。“沟通什么?”
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汇。“目前还无法破译。但信号强度……在缓慢增强。我们担心,长期封存并非解决办法,反而可能……加剧某种不可预知的变化。”
挂断通讯后,我走到窗前,望着城市冰冷的灯火。
莫云被关进了物理的牢笼,但他创造的、禁锢着至亲灵魂的牢笼,依旧存在。它们像这个时代无法愈合的伦理伤疤,沉默地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持续散发着无声的尖叫与怨恨。
艺术与科技的边界被践踏,亲情的纽带被扭曲成最恐怖的枷锁。我揭露了真相,却无法给予救赎。
那些“活体家具”依旧在“呼吸”,在“发光”。
莫雨的意识,被撕裂、分散、禁锢在那些冰冷的形态中,依旧在永恒地体验着那份被至亲背叛、被世界观看、却永世不得安息的痛苦。
而我知道,只要它们还存在一天,这场以艺术和爱为名开始的谋杀,就永远不会真正落幕。
寒夜漫长,那来自远方的、细微的共鸣,如同永远不会消散的背景噪音,提醒着我,也提醒着这个对此无能为力的世界——
有些噩梦,一旦开始,便再无醒来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