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臣看着案几上的裂痕,心惊肉跳,连忙劝道:“假王息怒!赵参谋…或许真有苦衷,加固城防所需,或是…研制新式守城器械。他临行前,不是还向大王请命要加固铚县城防吗。”
“加固城防?”吴广发出一声悲愤的冷笑,“需要如此鬼鬼祟祟,需要深入无人之境,需要瞒天过海。吕臣!你信吗?他连我这个结义大哥都瞒得死死的!” 他猛地抓起案几上的环首刀。
刀锋在烛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映着他痛苦而扭曲的脸,“我待他如手足!陈郡血战,并肩御敌!他竟…他竟!”
就在这时,帐帘再次被轻轻掀开一条缝,一个负责伺候吴广茶水,一直沉默寡言的老卒(影卫成员)低着头,将一壶新沏的热茶放在案几角落。
他动作很轻,放下茶壶时,似乎无意中碰倒了旁边一支用来标记城防,染着红漆的小木旗。
老卒慌忙去扶,手忙脚乱间,用几乎只有吴广能听见的声音,如同喃喃自语般飞快地说了一句:“…这鬼天气,山里湿冷得邪乎…幸好赵参谋心细,备足了硝石给伤兵营取暖,硫磺熏帐篷驱蛇虫鼠蚁…不然这深山老林的…”
声音戛然而止,老卒已扶好小旗,惶恐地躬身退了出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吴广握着刀柄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老卒消失的帐帘,又缓缓移向案几上那壶冒着热气的茶。
“硝石…御寒,硫磺…驱蛇鼠。”
老卒那句突兀又自然的“自言自语”,如同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他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上!
赵戈让影卫传递的那句暗语,此刻与这老卒的“无心之语”轰然重合!
难道…真是如此?铚县地处偏僻,山深林密,湿冷异常,蛇虫肆虐…赵戈大量囤积硝石硫磺,真的是为了士卒保暖驱虫。
那些鬼祟的行踪,只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注意,或者…防备某些人的窥探?
一股巨大的迷茫和动摇瞬间攫住了吴广。
愤怒依旧在胸腔燃烧,但那份被背叛的刺痛感,却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回想起赵戈离开陈郡时的眼神,那并非野心勃勃,而是…一种深沉的忧虑和未雨绸缪的决绝。
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了贤弟?
“假王”吕臣看着吴广脸色变幻不定,刀尖微微颤抖,担忧地唤了一声。
吴广深吸一口气,如同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吐出去。
他缓缓将环首刀插回刀鞘,发出“锵”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帅帐中格外清晰。
坐回椅中,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疲惫而沙哑:“…传令下去,加派斥候,密切注意章邯大军动向!陈郡城防,一处都不能松懈!”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望向铚县的方向,“至于铚县…等赵参谋回来…本王…亲自问他!”
铚县通往陈郡的官道上,烟尘不起。
赵戈只带了王猛和二十名亲兵,轻装简从,策马缓行。
他一身半旧皮甲,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山雨欲来的凝重。
王猛策马靠近半步,低声道:“将军,陈郡影卫最新密报。周显…昨夜见了两个陌生人,行踪诡秘。见面地点在城西土地庙后。影卫无法靠近,但其中一人…身形很像田臧的一个心腹亲兵队长。周显回去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灯亮了大半夜。”
赵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果然来了。
周显这棵墙头草,终究是顶不住压力,开始摇摆了。
也好,正好借此机会,把这颗棋子…彻底钉死!
“知道了。”赵戈声音平淡无波,“按计划行事。‘客人’到了吗?”
“到了。”王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在‘老地方’等着呢。都是‘干净’的好手。”
“嗯。”赵戈不再多言,目光投向官道尽头,陈郡巍峨的城墙轮廓已隐约可见。
那高耸的城楼,此刻在他眼中,不似堡垒,更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棋局,即将在陈郡的王庭之上,落子开盘。
而执棋者,已无退路。
张楚王宫,晨光初透。
巨大的殿堂内,却已喧嚣如市集。
玄色王旗高悬,青铜烛台燃尽最后一滴油脂,空气中残留着昨夜盛宴的奢靡酒气与脂粉香腻。
此刻却被浓烈名为“权力”的躁动所取代。
新封的“将军”、“谋士”、归附的豪强、郡县官吏,形形色色的人物挤满了阶下,高冠博带与戎装皮甲混杂,嗡嗡的议论声、刻意的咳嗽声、互相试探的寒暄声交织碰撞,将庄严肃穆的朝堂变作了争食的兽栏。
高踞王座之上的陈胜,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挡了部分视线。
他脸上带着一丝宿醉未消的疲惫,更深的,是审视与不易察觉的阴翳。
目光扫过阶下,吴广的位置依旧空着,这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而庄贾侍立在他左后侧半步,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田臧则混在武将堆中靠后的位置,眼神却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盯着殿门方向。
“大王!”一个身着儒衫,面色激动的新晋谋士越众而出,声音尖利,“臣闻铚县有异!大量硝石硫磺等军国禁物被秘密转运,去向不明!更有工匠被隐匿招募!此乃…”
“肃静!”陈胜沉声打断,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却并未深究那谋士所言。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冒失鬼的冲锋陷阵,而是那关键“罪证”的出现,以及…那个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