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之,不瞒你说。为兄今日前来,除了满足口食,乃是有桩烦心事,想向你讨个主意。”
林阳心中暗笑,嘴上却道:“哦?是何等烦心事,竟又让子德兄如此愁眉不展?”
曹操给了郭嘉一个眼色。
郭嘉心领神会,立马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
他把那桩“寻人启事”的来龙去脉,又绘声绘色地给林阳讲了一遍。
当然,他讲的是那个经过贾诩润色过的“船新版本”。
什么故友之女,什么视如己出,什么婚前羞怯,什么忧心如焚……
说得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这故事,林阳这几天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负责采买的下人,每天回来都当个奇闻说给他听。
林阳一面听着郭嘉的“倾情演绎”,一面分神留意着屏风后的动静。
让人觉得意外的是,这躲在后面听故事的,倒比讲故事的还入戏。
尤其当郭嘉说到“因思念亡父,又兼婚前羞怯”时,屏风后那刻意压抑的呼吸,明显乱了一瞬,还夹杂着一声极轻牙齿咬合的声响。
嘎吱嘎吱......
奈何林阳耳朵实在是灵敏,特别是他的主意力本来就放在那边,所以就那么一瞬,就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郭嘉讲完,曹操在一旁听着都快被自己感动了,连连点头,不自觉的露出一副仁义长者的模样。
两人说完,齐刷刷地看着林阳,满眼都是“快,快给个高见”的期待。
结果林阳听完,就一个字。
“哦。”
然后,便低头继续对付碗里的那碗鱼头豆腐汤,仿佛这事儿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显然注意力根本没在故事上。
“嗯?”曹操和郭嘉对视一眼,都有些发懵。
这反应不对啊!
按照以往的剧本,林阳听到这种“奇闻异事”,不都该是兴致勃勃,然后指点江山,给出一套石破天惊的解决方案吗?
怎么今天,就跟没听见似的?
“咳咳,”曹操轻咳了两声,试图引起林阳的注意,“澹之,此事你如何看?”
“我?”林阳抬头,嘴里还嚼着豆腐,含糊不清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以目观之。”
你怎么看?
拿眼睛看。
“……”
曹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屏风后,一声极轻的“嗤”笑,若有若无。
林阳耳朵一动,人一瞬间愣了下。
这声音,分明是个女人!
既然是女人,那应该不是贼!
可以肯定了,八九不离十!
看来真是哪个新来的下人,胆大进来偷嘴,被堵在里面不敢出去了。
想到这些,林阳反倒是放心了。
下人嘛,能有什么危险,等两位老兄走了,抓出来教训一顿就是了。
见林阳显然在分神,郭嘉哭笑不得,只能在一旁打圆场。
“澹之,子德兄之意,此事虽有对策,但那女子至今下落不明,城中谣言也未曾完全平息。司空大人心中,依旧烦闷。你可有更好的对策?”
注意力收回来,这下林阳听清了。
“对策?”林阳将嘴里的豆腐咽下去,拿起酒杯,给自己又满上了一杯,“此事,有何难处?”
他这话一出口,曹操和郭嘉的精神,立刻又提了起来。
来了来了!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每次林阳说“不难”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又有惊世骇俗的点子了。
“澹之快快说来!”曹操赶紧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身子凑了凑。
“子德兄,你且想。”林阳放下酒杯,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今这告示也贴了,故事也已放出。城中百姓,信与不信,皆在其次。关键是,我等给了他们一个可以相信的说法。这便足够了。”
“至于那女子。”林阳不以为然。
“她一介女流,身无长物,又能跑到哪里去?这许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们既已有了对策,何须如此心急?”
“等便是了!”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
郭嘉之前提出的“明暗并行”之策,核心也就是一个“等”字。
可曹操心里,不踏实啊。
等就意味着变数。
“话虽如此,”曹操皱着眉,“可等下去,也并非办法。若她真有不测,又如何向司空交代?”
“哈哈哈!”林阳听完,又是忍不住一阵大笑。
他这一笑,把曹操和郭嘉又给笑懵了。
“子德兄,”林阳指了指曹操,摇着头说道,“你为人敦厚老实,却是忠厚有余,机变不足。”
“事已至此,又何必担忧!”
林阳看着两人,放下汤碗。
“我问你们,那女子为何要逃?”
“自然是,不愿出嫁,又思念亡父。”曹操下意识地按剧本回答。
“非也!”林阳斩钉截铁。
屏风后,呼吸又是一滞。
林阳像是没察觉,自顾自地分析道:“此番说辞,乃是文和先生之计,说与那城中百姓的,你我又何必自诓!”
曹操和郭嘉对视一眼,没说话。
对啊,故事讲多了,怎么自己把自己给骗进去了。
林阳见把他们问住,也不管了,自己说自己的。
“将门虎女,性情刚烈。若真如此,她真不想嫁,以死相逼岂不更好?又何必要‘逃’?”
“她既不以死相逼,那事情便有回转的余地,等到哪天她花费耗尽,无法果腹之时,自然就出来了。”
这一说,曹操和郭嘉继续沉默着。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分析的没什么毛病。
可这不就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了吗?
还是那个“等”字!
林阳没管他们,继续往深层次里面来分析。
“她逃的,并非一桩婚事。”
“其所逃的,是司空替她许下的人生!”
“你们想想,在其眼里,司空乃何人?”
“杀父仇人!”
“但司空又收留其母女,给予钱财,派人供养,又与其有恩。”
“一恩一仇,暂且不提。”
“如今又将其当成一件货物,随手许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
“若此女真如兄长所说,性情刚烈,那此事她又作何感想?”
“她可能连后果都未想明白,仓皇之下,想要反抗,却又不知该如何反抗,于是只好先躲起来再说。”
曹操和郭嘉不由点了点头。
按照思路逻辑来推断,还真有可能是这么回事儿!
但他们可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
在这个时代,女子不就是一件附属品吗?
送来送去,都是常态。
谁又会去在意她们心里怎么想?
可经林阳这么一说,一个有血有肉,骄傲不甘,不知所措的女子形象,活生生地立在了他们面前。
“故而,越是如此大张旗鼓地找,她便越是害怕,宁可忍饥挨饿,也更加不愿出来!”
“因为连她自己,恐怕也不知出来后又当如何!”
林阳端起汤碗,灌了两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又说不定,道此时此刻,她已经将这躲起来的方法,视作了一种独属于她的反抗。”
“于她而言,不被寻到,便是胜了一筹。”
“若被寻到,便是输了一阵。”
“一个如此之人,你们觉得,她又怎肯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