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装哈雷的引擎在死寂的废土上咆哮,碾过疯狂滋生的油亮杂草,留下两道扭曲的泥痕。
李二狗坐在后座,秦小小紧紧抓着他的腰,小小的身体在颠簸中起伏。
风带着浓郁的植物腐败气息和那股无处不在的甜腻异香,吹拂着他脸上干涸的血痂和新结的伤疤,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铅云。
家。
这个字眼在巴士监狱五年的黑暗里,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微光。
如今,这微光即将熄灭。
孙一空驾驶着摩托,沉默地穿行在曾经熟悉、如今却面目全非的街道。
昔日的县城早已不复存在,被淹没在一片由扭曲巨藤、肥厚怪草和狰狞菌类构成的墨绿色汪洋之下。
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零星地刺出这片蛮荒的植被。
幸存者们称这里为“贫民窟”——一个在绝望中诞生的、带着自嘲的名字。
“二狗,”孙一空的声音透过风噪传来,带着少有的凝重,“过去的事…别太往心里钻了。这操蛋的世道,人命贱如蟑螂,杀人偿命那套老黄历早翻篇了。重要的是,我们得活着回去,三天内必须赶到你家那片!‘尸白潮汐’的活跃期快到了,到时候外面更危险!”
李二狗喉咙滚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死死盯着前方,试图在扭曲的绿色地狱里捕捉一丝熟悉的轮廓。
杀人?
顶罪那一刻,他早已把自己钉在了耻辱柱上。
支撑他的,从来不是愧疚的消弭,而是归巢的执念。
两天后,在一片被巨大暗紫色藤蔓彻底吞噬的区域边缘,摩托车停了下来。
“到了。”
孙一空的声音低沉。
李二狗跨下车,脚步有些踉跄。
眼前不再是记忆中的筒子楼和熟悉的街角。
只有四根粗壮得如同史前巨柱般的墨绿色藤蔓,如同囚笼的栅栏,扭曲缠绕着,彻底覆盖、吞噬了他家那栋五层居民楼的轮廓!
藤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油腻的苔藓,无数细密的须根如同血管般深深扎入水泥墙体,贪婪地汲取着废墟的养分。
只有几扇扭曲变形的铝合金窗框,如同绝望的眼睛,在藤蔓的缝隙间若隐若现。
“额…空哥,”李二狗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这下面…是不是…是不是没希望了?”
最后一个字几乎变成了哽咽,被强行压在喉咙里。
五年冤狱,一年半蟑螂为食,地狱爬行…支撑他的一切,似乎在这四根冰冷的“绿柱”前,轰然崩塌。
孙一空没有说话。
他默默走到摩托车旁,打开那个暗红色的金属箱。
一阵清脆悦耳的机械卡扣解锁声响起,箱体如同活物般展开、变形!
暗红色的合金装甲板如同有生命的鳞片,迅速覆盖上他的身体,液压杆发出低沉的嗡鸣,能量回路在关节处亮起幽蓝的光芒。
转瞬间,“炎龙”初号机那狰狞而充满力量感的轮廓,在惨白的“阳光”下矗立起来。
“退后。”
面甲下传来孙一空闷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
嗡——!
装甲胸口的核心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
一股灼热的气浪瞬间扩散开来,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在扭曲!
轰!!!
一道粗大的、凝聚到极致的赤红色能量光束,如同神罚之矛,狠狠轰击在藤蔓囚笼最薄弱的一处连接点!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植物纤维被瞬间碳化、撕裂的刺耳尖啸!
灼热的气流裹挟着漫天飞舞的焦黑碎屑和浓烈的植物焦糊味扑面而来!
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边缘还冒着青烟和火星的焦黑大洞,赫然出现在坚韧的藤蔓壁垒上!
洞口深处,是久违的、属于人类建筑的冰冷水泥和尘埃气息。
“快!钻进去!”孙一空的声音带着急促,“这东西有活性!会自愈!”
不用他提醒第二遍!
李二狗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第一个弯腰冲进了洞口!
秦小小紧随其后,动作敏捷得如同小兽。
孙一空庞大的装甲身躯也灵巧地侧身挤入,在他进入的瞬间,身后焦黑的洞口边缘,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的墨绿色肉芽已经开始疯狂蠕动、生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创伤!
4楼。
熟悉的门牌号在布满灰尘和霉斑的门板上模糊不清。
门锁早已锈死变形。
孙一空抬起装甲手臂,掌心一个微型能量发生器亮起。
一道精准的、低功率的脉冲波射出。
咔哒!
嗤——!
门锁内部传来金属熔断的轻响,一股青烟冒出。
李二狗迫不及待地伸手,猛地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家门!
“爸!妈!”
嘶哑的呼喊在死寂的楼道里撞出空洞的回响,瞬间被浓重的尘埃和霉菌气息吞没。
没有回应。
只有更深的死寂。
客厅里,时间仿佛凝固在了灾难降临的那一刻。
家具东倒西歪,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尘埃。
窗户被外面盘踞的藤蔓彻底遮蔽,只有几缕惨白的光线,如同垂死挣扎的手指,艰难地从藤蔓缝隙中透入,在尘埃中投下诡异的光柱。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菌和一种陈年血迹干涸后的铁锈味。
李二狗踉跄着冲进去,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沙发翻倒,餐桌断裂,墙壁上挂着的老照片镜框碎裂在地,玻璃渣下是父母模糊的笑脸。
他冲进卧室,又冲进厨房…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劫掠后的狼藉和无处不在的尘埃!
巨大的失落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二狗。
支撑了他五年多的精神支柱,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客厅中央厚厚的尘埃里,仿佛被抽掉了所有骨头。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在肮脏的地板上砸出深色的印记。
五年冤狱的屈辱,一年半蟑螂为食的绝望,越狱的血战,一路的颠沛流离…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对亲情的渴望,在这一刻如山洪般爆发。
“唔…咳咳…”
他死死咬住嘴唇,试图压下那崩溃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水泥地面。
孙一空解除了头盔面甲,默默站在门口,沉重的装甲让他无法像李二狗那样跪下,但他脸上同样写满了沉重的悲悯。
秦小小则小心翼翼地站在孙一空腿边,那双曾充满野性的小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看着跪在尘埃中颤抖的背影,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孙一空装甲的冰冷边缘。
就在这时,秦小小的目光被客厅翻倒的沙发旁,一张歪斜的、布满灰尘的小木桌吸引。
桌面上,似乎压着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有深褐色的、已经干涸凝固的痕迹。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李二狗,又看了看孙一空。
孙一空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秦小小像只轻盈的猫,无声地溜过去,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从厚厚的灰尘下抽出了那页纸。
纸张边缘破碎卷曲,触感脆弱,仿佛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她踮起脚尖,走到李二狗身边,轻轻拉了拉他沾满灰尘和泪水的衣角,将那页纸递了过去。
李二狗沉浸在悲恸中,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秦小小,又看向她手中那页残破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