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巷口的“老地方”茶馆已经飘出了龙井的清香。
苏晚站在雕花木门廊下,指尖攥着米白色的帆布包带,指腹被粗糙的纹理磨得有些发烫。帆布包里装着那枚银杏叶书签,是她临出门前从铁盒里翻出来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这个,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有些旧物该物归原主了。
木门上的铜环被摩挲得发亮,她抬手叩了叩,门内传来老板娘熟悉的应答声:“来咯——”
推门而入的瞬间,茶香混着木头的沉香扑面而来。茶馆还是老样子,八仙桌配着长条凳,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山水画,角落里的老式留声机正放着《春江花月夜》,咿咿呀呀的调子在晨光里漫延。老板娘系着藏青色的围裙,看到苏晚时眼睛一亮:“是小苏啊!好些日子没来了,还是老位置?”
靠窗的那张桌子空着,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晚点点头:“嗯,谢谢张姨。”
“还是喝明前龙井?”张姨麻利地擦着桌子,“再给你上碟桂花糕?刚出炉的,热乎着呢。”
“……好。”苏晚拉开椅子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
约定的时间是十点,现在才九点四十。她来得太早了,像个迫不及待要揭晓答案的孩子,这让她有些懊恼。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的纹路,那里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刻痕——是当年陆时衍用硬币刻的,他说要在这儿留下他们的印记,等老了再来看看。
那时的他们,总觉得“老了”是很遥远的事,遥远到可以随意许诺,随意规划。却没想过,人心会变,缘分能断,三年时光就能把曾经的亲密无间,变成如今的小心翼翼。
留声机里的曲子换了《雨打芭蕉》,淅淅沥沥的旋律像在应和着窗外渐亮的天光。苏晚端起张姨送来的茶盏,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茶水清澈,倒映着她有些紧绷的脸,她轻轻吹了吹浮沫,却没什么胃口。
“小苏,你等的人是不是……陆家那小子?”张姨端来桂花糕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苏晚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张姨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张姨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带着岁月的暖意,“他外婆以前常带他来这儿吃点心,那时候他才这么点高,总爱趴在窗边看你画画。”
苏晚愣住了:“看我画画?”
“是啊。”张姨往窗外指了指,“你以前不是总在画廊门口的石板上画速写吗?他就躲在那棵老槐树下看,一看就是一下午。后来你们在一起了,他还跟我炫耀,说‘张姨你看,我把画里的姑娘娶回家了’。”
娶回家……
这三个字像温水里的糖,慢慢在心底化开,甜得让她鼻尖发酸。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初遇,早就藏着他不动声色的铺垫;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都是他精心策划的靠近。
张姨叹了口气:“那孩子看着冷淡,心思重得很。三年前他来这儿坐了一下午,点了壶龙井,一块桂花糕都没动,临走时红着眼圈跟我说,‘张姨,我可能要对不起小苏了’。当时我还劝他,年轻人有话好好说,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张姨摇摇头,“就说有些事身不由己。不过小苏啊,”她看着苏晚,眼神诚恳,“那孩子对你的心是真的,不然也不会把你画的速写本当宝贝似的带在身边。”
画的速写本?
苏晚想起自己大学时确实有个速写本,里面画满了陆时衍——图书馆里看书的他,篮球场上奔跑的他,雨夜中撑伞的他……后来毕业搬家时弄丢了,她还难过了好几天。原来,是被他拿走了。
晨光透过窗棂,在桌面上投下移动的光斑。苏晚看着碟子里的桂花糕,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三年来,她总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却没想过他转身时的挣扎与不舍。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被她归为“绝情”的证据,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新的含义。
“张姨,谢谢您。”她低声说。
“谢啥。”张姨笑了笑,“感情的事啊,外人说不清,还得你们自己想明白。”
张姨走后,苏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龙井的清苦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陆时衍的短信,指尖在“撤回”键上方悬停——如果他真的有苦衷,那这三年的等待,是不是也不算太亏?
就在这时,门口的铜环响了。
苏晚猛地抬头,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陆时衍站在晨光里,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外面套着件黑色风衣,手里拿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他似乎是跑着来的,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呼吸微微急促,看到她时,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早。”他走到桌前坐下,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早。”苏晚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假装在看巷子里的晨景。
张姨端着茶壶过来,笑着打趣:“陆小子可算来了,小苏都等你半天了。”
陆时衍的耳尖微微泛红,接过茶壶给苏晚续了水,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他解释道,把手里的牛皮纸包推到她面前,“给你的。”
苏晚瞥了一眼,没动。
“看看。”他的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恳求。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解开了绳子。里面是个深棕色的皮质速写本,边角有些磨损,正是她当年弄丢的那本。她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她画的第一个陆时衍——穿着球衣,额角带着汗珠,笑得像个阳光少年。
往后翻,满满都是他的身影。有他在课堂上睡觉被老师点名的窘态,有他在食堂里给她剥虾的专注,有他在雪地里给她暖手的温柔……最后一页,是她画的他们俩的牵手照,旁边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苏晚的专属模特,有效期一辈子。”
字迹被泪水晕染过,有些模糊,却依然清晰可辨。
苏晚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可看到这些画,看到他笨拙的承诺,才发现那些被深埋的委屈和思念,早就在心底发了芽。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为什么要偷走我的速写本?”
“怕你生气。”陆时衍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时候你总说我画得不好,我想偷偷学,等画得比你好了再告诉你。”
苏晚抬眼瞪他,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那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说分手?为什么让我等了三年?”
一连串的质问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桌面上,也砸在陆时衍心上。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想替她擦眼泪,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
“三年前,我爷爷病重,立下遗嘱,说要我娶林氏集团的千金,才能继承陆氏的股份。”他的声音低沉而艰涩,“我妈拿着你父亲公司的违规证据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答应,就让你家破产,让你父亲坐牢。”
苏晚愣住了,手里的速写本差点掉在地上:“我爸的公司……”
“是我妈找人做的手脚。”陆时衍的眼底满是愧疚,“她一直不喜欢你,觉得你配不上我,早就想找机会拆散我们。爷爷的遗嘱只是个借口,她真正的目的是逼我和林家联姻,巩固陆氏的地位。”
“那你……”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答应了?”
“没有。”陆时衍摇头,目光坚定,“我把所有股份都让给了我堂兄,带着爷爷的旧部去了欧洲。我花了三年时间,在那边建立了自己的势力,收集了我妈和堂兄挪用公款的证据,上个月才彻底扳倒他们,拿回了陆氏的控制权。”
苏晚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从没想过,三年前那个转身背后,藏着这么多的隐忍和挣扎;她从没想过,他不是不爱了,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的未来铺路。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的。”
“我不想让你卷进来。”陆时衍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深深的疼惜,“那些商业斗争太脏,我怕伤到你。我只想让你安安稳稳地画画,做你喜欢的事。”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推到她面前:“这是我本来准备在你毕业那天给你的。”
苏晚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设计简约的钻戒,钻石不大,却闪着温润的光。“这是我用第一笔稿费买的,”陆时衍的声音有些紧张,“可能不如林家的钻戒贵重,但它代表……”
“我要。”苏晚打断他,拿起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她抬起手,看着阳光下闪耀的钻石,眼泪笑着掉了下来,“陆时衍,你知不知道,我等这枚戒指,等了三年。”
陆时衍看着她,眼底的紧张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而复得的喜悦。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骨上的痣,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对不起,苏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让你等久了。”
“是很久。”苏晚看着他,眼眶红红的,却笑得灿烂,“所以以后要加倍补偿我。”
“好。”陆时衍点头,握紧了她的手,“用一辈子来补偿,够不够?”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摊开的速写本上,落在那碟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上。留声机里的《雨打芭蕉》还在继续,咿咿呀呀的调子,像在为这迟来的重逢伴奏。
巷子里传来自行车的叮铃声,远处的天际线被染成了温暖的橘色。苏晚靠在陆时衍的肩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突然觉得,这场跨越了三年的等待,这场迟来的坦白,都恰到好处。
就像老茶馆里的龙井,初尝是清苦,回味却带着甘甜。
就像他们的爱情,历经风雨,终在晨光里,等到了属于他们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