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推开快递驿站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旧书纸和竹篾的味道扑面而来。原本应该堆放快递盒的空间，此刻被十几个蒙着防尘布的竹筐占了大半，墙角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倒像是谁在竹编上洒了把碎银。
“苏老板果然识货。”刚才打电话的沙哑声音从里屋传来，一个穿藏青色对襟褂子的老头拄着拐杖走出来，头发白得像染过的栀子绒，眼睛却亮得惊人，“这些东西在我家阁楼上堆了三十年，除了我那早逝的儿子，就没人能看出它们的好。”
老头掀开最外面那个竹筐上的防尘布，里面码着的竹编器物让苏晚倒吸一口凉气——有巴掌大的蝈蝈笼，笼壁编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案，细得像发丝的竹篾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有半人高的储物篓，口沿处用竹丝盘出圈回纹，仔细看才发现是无数个“福”字连缀而成；最底下压着个扁扁的竹编盒子，盒面上的鸳鸯图案竟用了七种不同粗细的竹篾，远看像工笔水墨画，近看才辨出是编织的肌理。
“这是民国年间‘竹痴’周明山的手艺。”老头用拐杖头轻轻敲了敲那个鸳鸯盒，“我岳父当年是周先生的学徒，这些都是他临终前交托的。你看这盒子边角，”他伸手示意苏晚细看，“用的是‘骨接法’，竹篾接口处像骨头榫卯一样咬合，不用一点胶水，却能禁得住三代人折腾。”
苏晚指尖刚触到竹盒边缘，突然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是被极细的竹丝扎了下。她缩回手，发现指尖沾着点银白色的粉末，凑近闻了闻，竟有股熟悉的草木香——和李师傅那个染料陶罐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再看那竹盒边角，分明有圈极淡的蓝色痕迹，像被染料浸过的棉线。
“周先生当年不仅会编竹器，”老头慢悠悠地往竹筐上坐，拐杖往地上一顿，“还懂植物染。听说他年轻时去过南洋，带回来些稀奇的染草，能把竹篾染成银灰色，在月光下会发光。”他突然盯着苏晚的手，“苏老板手上这枚竹编戒指，纹路和周先生的手法很像啊。”
苏晚下意识地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陈默用梅岭老竹根做的，内侧刻着个极小的“默”字。此刻被老头盯着，突然觉得戒指在发烫，内侧的刻字像是活了过来，慢慢显露出另一道纹路，像片叶子的形状。
“这些竹器想卖多少钱？”林悦突然插话，刚才她一直在用手机查“周明山”这个名字，搜索结果里只有篇民国老报纸的片段，说有位竹艺大师在1946年突然失踪，家里留下满院没完工的竹编，上面都沾着奇怪的蓝色粉末。
老头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万。但我有个条件，得让这些东西继续‘干活’。”他指了指那个鸳鸯盒，“比如用它来装你们的植物染线，让老手艺和新手艺搭个伴。”话音刚落，竹盒突然“咔哒”响了声，盒盖自己弹开条缝，里面露出块折叠的布，蓝得和小周送来的那块南非染布一模一样。
苏晚刚要伸手去拿，外面突然传来急刹车的声音。陈默推门闯进来，手里举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片沾着银灰色粉末的竹篾：“苏姐，纽约体验店的橱窗昨晚被人撬了！监控拍到个穿西装的男人，用这东西划开了玻璃，现场留下的粉末和你戒指上的一样！”
证物袋刚靠近那个竹筐，最上面的蝈蝈笼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笼壁的竹丝互相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说什么。苏晚凑近一听，那声音竟和王奶奶剪纸时剪刀划过红纸的动静很像，再仔细辨，又像是李师傅染布时木槌捶打染缸的节奏。
“这竹篾上的粉末，”老头突然站起来，拐杖指向证物袋，“是周先生当年特制的‘银染’粉末，遇热会发光。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个穿西装的男人，口袋里露出来的小罐子，和当年装这粉末的罐子一个样。”
林悦突然指着老头的拐杖：“您这拐杖也是竹编的？”杖身确实缠着层细密的竹丝，编出的花纹和意大利设计师草图上的裙角图案分毫不差。老头低头看了眼拐杖，突然笑了：“这是我儿子的手艺，他二十年前去意大利学设计，回来后就把竹编和西方纹样混在一起编，说要让竹篾会跳芭蕾。”
苏晚的手机这时突然震动，是李师傅发来的照片——染布坊的晾架上，那块南非混合染布正发出淡淡的蓝光，布料上浮现出清晰的竹编地图，标注着三个红点：梅岭研学中心、贝宁产业园、纽约体验店。照片下面还有行字：“露娜说南非的罗望子果里，藏着周明山当年留下的染方。”
“穿西装的男人往竹林那边跑了！”陈默突然指着窗外，证物袋里的竹篾这时开始发光，银灰色的粉末顺着袋壁滑落，在地上拼出个模糊的图案，像只展翅的凤凰，和埃莎送给苏晚的那条围巾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老头突然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他是冲着‘竹染秘谱’来的！周先生当年把南洋染草的种植方法编进了竹器里，只有用特定的植物染水泡过，那些纹路才会显出来。”他掀开另一个竹筐，里面是个半完工的竹编屏风，上面的山水图案里，隐约能看到行小字，像极了染料配方。
苏晚刚要细看，屏风突然“啪”地裂开道缝，露出里面夹着的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株从未见过的植物，根茎处标着行拉丁文，旁边用毛笔写着注释：“月光草，可染竹为银，遇凤凰花汁则显字。”
“凤凰花汁！”林悦突然想起，埃莎送的那条围巾上，凤凰花图案就是用凤凰花汁染的。她赶紧从包里翻出围巾，往屏风的裂缝上一按，纸上的植物图案突然活了过来，根茎处慢慢渗出蓝色的汁液，在竹编上晕开，显露出串地址：“伦敦旧码头仓库区37号”。
“这是……”陈默看着地址愣住了，“咱们计划在伦敦开体验店的位置，就是这里！”
穿藏青色褂子的老头这时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枚竹制印章，上面刻着“周”字，印章边缘同样沾着银灰色粉末。“我儿子五年前在伦敦失踪前，寄回家里的就只有这个。”老头的声音突然发颤，“他说在那边发现了周先生的后人，还说有人在抢一份能让竹编永远不褪色的秘方。”
外面突然传来警笛声，巡逻队的老张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张监控截图：“苏老板，刚才在后山抓到个可疑分子，身上搜出这个。”截图上是个微型U盘，外壳上刻着的图案，正是那个鸳鸯竹盒上的鸳鸯。
苏晚接过截图的瞬间，那个竹编屏风突然剧烈晃动，所有的竹篾都竖了起来，像无数根细针指向门口。穿西装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手里举着个染着银灰色的竹制注射器，针管里的液体蓝得像那块南非染布。
“把周明山的竹器交出来，”男人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像生锈的竹片在摩擦，“否则你们在伦敦的体验店，会和当年周先生的染坊一样，变成一片火海。”
他刚说完，苏晚手上的竹编戒指突然迸发出强光，戒指内侧的“默”字和那片叶子纹路重叠在一起，竟组成了个完整的凤凰图案。与此同时，那个鸳鸯竹盒“啪”地完全打开，里面的蓝布飞了出来，像面小旗一样飘向男人，布面上的竹编纹路突然变成锁链形状，将男人的手腕缠住。
“这是……”陈默看着飞起来的布惊呼，“李师傅的‘活染’工艺！他说过好的染布能认主，没想到真的能……”
话没说完，男人突然将注射器扎向蓝布，银灰色的液体刚碰到布料，就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蓝色的烟雾。烟雾里，那些民国竹编突然都活了过来——蝈蝈笼的竹丝变成细箭射向男人，储物篓的竹壁展开像面盾牌护住苏晚，屏风的竹篾则拼成道竹墙，将男人困在中间。
穿藏青色褂子的老头这时突然举起拐杖，杖顶的竹编球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个小染罐，罐子里的液体倒在竹墙上，原本浅黄色的竹篾瞬间变成银灰色，在灯光下亮得刺眼。“这是我儿子在伦敦配的‘月光染’，专克这种偷艺的贼。”
男人在银灰色的竹墙里挣扎，西装外套被竹篾划破，掉出个笔记本，上面贴着的照片里，有意大利品牌首席设计师的办公室，有贝宁产业园的染缸，还有梅岭研学中心的屋顶——每张照片的角落，都画着个小小的鸳鸯图案。
巡逻队的人冲进来按住男人时，苏晚捡起那个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上面用铅笔写着行字：“所有非遗融合品里，都藏着能让竹染工艺永生的密码。”字迹旁边画着个草图，正是意大利设计师想做的那件竹编裙摆礼服，只是裙摆处多了行小字：“伦敦体验店的地基下，埋着周明山的染草种子。”
警笛声渐渐远去时，老头抚摸着那个鸳鸯竹盒，突然叹了口气：“我儿子当年说，非遗不是放在博物馆里的死东西，得让它在新地方扎根发芽。你们在伦敦开店，正好让这些老种子见见阳光。”
苏晚看着竹盒里的蓝布，上面的锁链纹路慢慢变成了竹编的藤蔓，缠绕着伦敦的地址。陈默突然指着布面上的一个小点：“这位置，不就是咱们计划放染缸的地方吗？”
林悦的手机这时收到条邮件提醒，是意大利品牌发来的，附件里是首席设计师的行程表，上面标注着：“抵达梅岭后，首先参观周明山竹编特展”。而行程表的背景图，正是那个鸳鸯竹盒的照片，只是盒面上的鸳鸯眼睛，用的是贝宁的凤凰花染成的红色。
“看来这老手艺和新手艺的缘分，早就注定了。”苏晚把竹盒轻轻合上，盒盖碰到盒身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像把钥匙插进了锁孔。她抬头看向窗外，后山的竹林在夕阳里泛着金光，竹梢晃动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无数根编织的线，正慢慢织出张跨越时空的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