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进办公室，在吴梦琪的方案册上投下菱形光斑。她盯着电脑屏幕上三维表格的最后一个数据节点，指尖在回车键上悬了三秒，终于按下 —— 物流成本测算模型的误差率被死死钉在 3.7%，比王强要求的标准低了整整两个百分点。
桌角的咖啡杯已经空了第七次，速溶粉的包装袋堆成小小的山，最底下那包的生产日期还是上周的。吴梦琪捏了捏发酸的后颈，颈椎发出细碎的响声，像磁器口老茶馆里松动的竹椅。她起身去茶水间接水，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嘉陵江，货轮的剪影在晨雾里慢慢挪动，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石门大佛寺，张大爷说的 酱要晒足四十天才能出活气。
这方案何尝不是如此？
她回到座位时，晨光已经漫过键盘。摊开的方案册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便利贴：粉色标注磁器口周末客流峰值（最高达 2.3 万人次 \/ 天），蓝色记录石门大佛寺作坊的日均接待量（上限 50 组体验者），黄色便签上是李姐偷偷塞给她的 渝味优选复购率数据—— 赵总平台的用户留存率比行业均值低 11%，但体验过线下活动的用户，复购率能高出 37%。
最厚的那一叠，是物流成本控制方案。吴梦琪用三种颜色的荧光笔标出关键路径：红色代表景区合作快递的时效优势（洪崖洞至解放碑可实现 4 小时达），绿色标注冷链车的温控成本（每公里比普通货车高 1.2 元，但损耗率能降 62%），黄色则圈出她熬夜算出的 动态配送公式—— 根据订单密度自动切换配送模式，当某区域日订单超 300 单时，触发临时仓储点启用机制。
最后一页得加点温度。 吴梦琪咬着铅笔头，目光落在空白的封底。她摸出手机，翻到在石门大佛寺录的音频文件 —— 张大爷翻酱缸的木耙与陶缸碰撞的
声，陈婆婆划豆腐的竹刀
声，还有黄桷树下游客试吃时的欢笑声。她把这些声音文件转换成二维码，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火锅，批注：扫码听重庆味道的心跳。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赵总助理发来的消息：赵总明天上午十点有空，直接带方案到公司会议室。 吴梦琪盯着屏幕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嵌着三天前的疲惫，此刻却亮得像洪崖洞初亮的灯笼。
梦琪，还在忙呀？
甜腻的声音裹着栀子花香水味飘过来时，吴梦琪的笔尖在二维码上顿了顿，墨点晕染成小小的乌云。她抬头看见张莉端着骨瓷咖啡杯站在桌旁，藕粉色连衣裙的裙摆扫过椅腿，杯沿的奶泡上撒着肉桂粉，精致得像块艺术品。
刚改完方案。 吴梦琪不动声色地把方案册往怀里收了收，金属活页夹硌着肋骨，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看你这黑眼圈，是熬了好几晚吧？ 张莉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桌面，在散落的便利贴上停了停，王经理昨天还说呢，这次季度大客户争夺战，就看你和李伟能不能杀出重围了。 她把咖啡杯往吴梦琪桌角一放，杯垫上的卡通猫咪正对着方案册笑。
吴梦琪的手指在桌下蜷了蜷。王经理的话十有八九是张莉编的，但
两个字像根刺，扎得她想起上周在杨家坪动物园蹲守时，李伟隔着玻璃墙投来的嘲讽眼神。
对了梦琪， 张莉突然前倾身体，香水味猛地浓郁起来，我最近也在跟个食品客户，是做四川泡菜的，想搞线上线下联动。你这方案能不能借我参考下框架？就看一眼，借鉴下思路。
吴梦琪的心跳漏了半拍。她瞥见张莉的指甲 —— 豆沙红的甲油新补过，指尖却沾着点深褐色的渍迹，像没擦干净的酱油。上周在磁器口拍陈麻花作坊时，她的手指也沾过类似的油渍，是面团里的红糖和芝麻混在一起的颜色。
这方案...... 还没最终定稿。 她捏着方案册的边缘，纸页被汗浸湿，变得有些发皱，而且涉及赵总的商业机密，不太方便......
就看个框架嘛， 张莉的声音更柔了，像加了双倍糖的凉虾，我又不看具体数据，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把线上线下串起来的。你也知道，我对这些新玩法不太熟。 她说着已经伸出手，指甲在方案册的封面上轻轻点了点，就看一眼，保证不动你的数据页。
吴梦琪还没来得及阻拦，张莉的手指已经掀开了封面。晨光恰好落在第一页的标题上 ——用古镇烟火气接电商地气：渝味优选线下体验站全案，下面配着洪崖洞吊脚楼的手绘插图，一楼和十一楼都标着红色箭头，分别写着 线下体验入口 和 线上流量出口。
哇，连洪崖洞的比喻都用上了，真厉害！ 张莉的惊叹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引得隔壁桌的同事抬头张望。她的手指顺着箭头划过纸面，在 线下体验站 那栏停住 —— 那里用加粗字体写着 三大核心场景：磁器口非遗工坊 + 石门大佛寺酱园 + 洪崖洞快闪店。
吴梦琪的呼吸突然变重。她看见张莉的指尖在 石门大佛寺酱园 几个字上停留了两秒，指甲缝里的褐色油渍蹭在米白色的纸上，像滴进清水里的酱油，缓慢晕开。那位置恰好贴着张大爷翻酱缸的照片，老人的木耙正搅动着琥珀色的酱液。
你这思路太清晰了。 张莉飞快地往后翻了两页，目光在物流成本三维表格上一扫而过，像是在看超市的价目表，特别是这个体验站联动景区快递的点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把方案册合上，递回给吴梦琪时，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封面上多按了半秒，我就说你有办法，果然没看错人。
吴梦琪接过方案册时，指尖触到封面的温度，比她的手烫得多。张莉的香水味还萦绕在纸页间，混着速溶咖啡的焦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
那我不打扰你了， 张莉端起咖啡杯，转身时裙摆又扫过桌角，明天跟赵总谈判加油哦，我看好你。 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消失在茶水间的方向。
吴梦琪盯着方案册封面上的油渍发呆。那团褐色的印记像只眼睛，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犹豫。她突然想起李姐 避坑指南 里的话：张莉的指甲永远干干净净，除非她碰过想记住的东西。 当时她还在下面画了个问号，现在那问号突然变成了惊叹号。
她猛地翻开方案册，在 线下体验站运营时间表 那页停住 —— 磁器口的周末体验活动安排、石门大佛寺的研学团接待流程、洪崖洞快闪店的促销节点...... 这些最核心的执行细节，刚才都暴露在张莉的视线里。
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吴梦琪冲到茶水间，远远看见张莉正对着镜子补口红，手机屏幕亮着，似乎在给谁发消息。她赶紧缩回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要撞碎肋骨。
回到座位时，她发现方案册的金属活页夹被人动过 —— 原本夹在第 37 页的磁器口客流数据表，现在滑到了第 38 页。吴梦琪的指尖抚过活页夹上的指纹，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张莉的体温。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石门大佛寺，陈婆婆用荷叶包腐乳时说的话：好东西要藏得严实，不然苍蝇闻着味就来了。 当时她还笑说现在有冰箱，陈婆婆却摇摇头：人心比苍蝇难防。
吴梦琪把方案册锁进抽屉，钥匙在掌心攥得发烫。她点开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把方案的 pdF 版本设置了三重密码 —— 密码提示分别是磁器口青石板路的长度（238 米）、石门大佛寺酱缸的数量（27 个）、洪崖洞吊脚楼的层数（11 层），这些数字只有她和那些老作坊的主人知道。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椅子上，盯着桌角那杯张莉送来的咖啡。肉桂粉的香气已经散去，只剩下速溶奶精的甜腻，像层油腻的薄膜糊在喉咙口。吴梦琪突然抓起杯子，快步走到垃圾桶旁，把整杯咖啡倒了进去 —— 褐色的液体溅在桶壁上，像极了方案册封面上那团刺目的油渍。
中午去吃饭时，她看见张莉和李伟在楼梯间说话。张莉的手比划着什么，李伟笑得露出两颗虎牙，两人的目光时不时往销售三部的方向瞟。吴梦琪赶紧低下头，假装看手机，心跳却像擂鼓。
食堂的酸辣粉端上来时，红油的辣气呛得她直咳嗽。吴梦琪加了两勺醋，酸劲直冲鼻腔，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她想起这三天的通宵：第一天改到凌晨四点，窗外的李子坝轻轨站亮起第一盏灯；第二天趴在桌上睡了半小时，梦里全是流动的数据流；第三天清晨去打印店，老板揉着眼睛说 姑娘你这方案比我的豆浆还稠。
这些心血，差点就成了别人的嫁衣。
吴梦琪掏出手机，给李姐发了条消息：张莉刚才看了我的方案。
李姐秒回了个
表情，紧跟着一条语音：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下午我借你的方案看看，帮你把核心数据再加密处理下，用我那个
重庆方言密码本
吴梦琪看着消息笑了，眼眶却有点湿。她想起李姐那个神秘的笔记本，里面全是用重庆方言写的暗语，比如 解放碑的钟 代表 价格底线洪崖洞的灯 指 客户真实需求，只有她们两个能看懂。
下午两点，吴梦琪抱着方案册去李姐的办公室。路过张莉座位时，对方正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 体验站 物流 赵总 几个词还是飘进了耳朵。吴梦琪加快脚步，方案册在怀里抱得更紧了，像揣着团滚烫的火。
李姐的办公室里，老风扇正吱呀作响。她接过方案册，指尖在 线下体验站 那页敲了敲：这里要加层保护壳。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 U 盘，这是我托 It 部的老周做的加密程序，打开需要人脸识别，除了你谁都看不了。
吴梦琪看着李姐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入职第一天，自己因为填错入职表被张敏刁难时，是李姐偷偷塞给她块巧克力，说 重庆的姑娘，要像火锅里的毛肚，经得住烫。
离开时，李姐在她包里塞了个护身符，是从华岩寺求来的：不是让你信这个，是让你记住，做事凭良心，睡觉才安稳。
夕阳西下时，吴梦琪把加密后的方案存入三个 U 盘，分别藏在帆布包的夹层、保温杯的底座和笔记本的内页。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路过张莉的座位，看见对方正在打印什么，纸上的标题隐约有 线下联动 几个字。
张莉抬头冲她笑：梦琪下班啦？明天谈判加油哦。
谢谢张姐。 吴梦琪的声音很平静，目光却像淬了冰。她走出写字楼，嘉陵江的晚风迎面吹来，带着江水的潮气，把办公室里的香水味驱散得干干净净。
洪崖洞的灯笼已经亮起，层层叠叠的像片温暖的海。吴梦琪摸了摸怀里的 U 盘，突然觉得那些算计和提防，终究挡不住真心做事的底气。就像张大爷的酱油，哪怕有人偷了方子，也晒不出四十天的阳光味道。
她加快脚步走向地铁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石门大佛寺的张大爷发来的消息：小吴，明天我让儿子去赵总公司附近送货，要是需要帮忙，让他上去给你送坛新酱。
吴梦琪看着消息笑了，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回复：谢谢您张大爷，不用啦，我准备得差不多了。
发送成功的瞬间，江面上的货轮鸣响了汽笛，悠长的声音像在为明天的硬仗，吹响了集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