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的四月末，春旱过后的阳光变得温和，洒在马陆乡的麦田里，把翠绿的麦叶照得发亮。小麦已经长到半尺高，分蘖的茎秆密密麻麻，像一片绿色的海洋，风一吹，就掀起层层波浪，带着淡淡的麦香。可谁也没料到，一场新的危机正悄悄逼近。
这天清晨，李振邦刚到局里，就接到了王社长的紧急电话。王社长的声音带着焦虑，几乎要哭出来：“李科长，不好了！咱们合作社的小麦生虫了，好多麦叶都被啃得破破烂烂，再不想办法，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李振邦心里一沉，挂了电话就抓起外套，推着自行车往合作社赶。路上的田埂被踩得结实，车轮碾过，偶尔会碰到路边的野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骑得飞快，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住小麦。
到合作社时，田埂上已经围满了社员，大家都蹲在麦田边，愁眉苦脸。老周手里捏着一片麦叶，叶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还有几只绿色的小虫子在爬。“你看这蚜虫，太能吃了，一夜之间，俺家那三亩地的麦叶就被啃成这样了！”老周气得手发抖，把虫子捏死在手里，绿色的汁液沾在指尖。
老杨也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把麦秆，上面的蚜虫成团成簇，看得人头皮发麻。“俺试过用手捏，可太多了，捏不过来。俺还撒了草木灰，根本不管用！”老杨的声音里带着绝望。
李振邦蹲下来，仔细查看麦叶上的虫子。是麦蚜虫，繁殖速度快，破坏力强，要是不及时防治，不出三天，就能把整片麦田啃光。“大家别急，”他站起身，“我联系农药站，看看能不能调运一批‘六六六’农药过来。另外，咱们组织人力，先用草木灰、石灰粉应急，能杀多少是多少。”
张强也来了，他刚从农机维修站过来，手里拿着个放大镜，正在查看蚜虫的分布。“李科长，王社长，蚜虫主要集中在麦叶的背面和茎秆上，普通的喷雾器喷不到，得改进一下喷头，让药液能喷到背面。”他皱着眉说，“我已经画好了改进图纸，就是缺几个铜质的喷头零件，得用工业券买。”
“工业券和农药票的事我来协调。”李振邦说，“你先把图纸给王师傅，让他的合作社赶紧生产零件，我现在就去农药站。”
骑车往农药站赶，路上的空气里都带着麦香，可李振邦却没心思欣赏。农药站在市区的西北角，是国营的，平时供应农药、化肥，凭农药票购买。到农药站时，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周边合作社的农民，手里拿着农药票，焦急地等待着。
农药站的张站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见李振邦来，赶紧迎上来：“李科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马陆乡的小麦也生虫了？”
“是啊，张站长，”李振邦说，“麦蚜虫闹得厉害，急需一批‘六六六’农药，你看能不能优先给我们调运一批？”
张站长叹了口气，带着李振邦去仓库查看：“不是我不想优先，是最近周边几个合作社都闹蚜虫，农药库存已经不多了，剩下的这点，最多够你们合作社用一半。”
仓库里的农药堆得不多，都是瓶装的“六六六”，标签上印着“国营上海农药厂”的字样。李振邦心里着急，要是农药不够，剩下的麦田怎么办？“张站长，你再想想办法，能不能从其他农药站调运一批？马陆乡的两百多亩小麦，关系到几百户社员的生计，不能出岔子。”
张站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试试联系郊区的农药站，他们那边库存可能多一点，不过需要时间，大概明天下午能到货。”
“太好了，谢谢张站长！”李振邦松了口气，“那先把库存的农药给我们，我们先用着，等明天新农药到了再接着防治。”
张站长点点头，让工作人员给李振邦装农药：“一共五十瓶，够你们用一半了，记得告诉社员，按比例稀释，别用多了，不然会伤了小麦。”
“我知道，谢谢提醒。”李振邦接过农药，绑在自行车后座上，骑车往合作社赶。
回到合作社时，社员们已经开始用草木灰和石灰粉防治蚜虫了。大家拿着麻袋，把草木灰和石灰粉混合在一起，往麦田里撒，灰雾弥漫，每个人的脸上都沾了灰，像个小花猫。张阿婆也来了，她拿着个小簸箕，往麦叶上撒灰，动作缓慢却认真：“俺们以前种地，生虫了就用草木灰，虽然效果不好，但总能杀点虫子。”
林淑娴带着扫盲班的学员也来了，她们手里拿着小刷子，在麦叶上刷虫子，虽然效率不高，但每个人都很认真。“淑娴妹子，这虫子太多了，刷不过来啊！”王秀兰擦了擦脸上的灰，手里的刷子已经沾满了蚜虫。
“先别急，”林淑娴说，“李科长已经联系了农药站，第一批农药马上就到，等农药到了，咱们用喷雾器喷，效率就高了。”她从口袋里掏出识字课本，“我今天教大家认了‘蚜虫’‘农药’‘喷雾器’‘稀释’这些字，等会儿我给大家讲讲怎么稀释农药，怎么使用喷雾器，避免伤了小麦。”
李振邦把农药卸下来，对王社长说：“第一批农药五十瓶，够防治一百亩地，明天下午还有一批到货，能覆盖剩下的麦田。我已经让张强联系王师傅生产喷雾器的喷头零件，改进后能喷到麦叶背面，效果更好。”
王社长脸上露出笑容：“太好了，有了农药和改进的喷雾器，蚜虫肯定能治住！”
中午，大家在田埂上吃午饭，是张阿婆和李大娘带来的红薯饭、炒青菜，还有腌咸菜。饭是凉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沾着灰，可大家吃得很香，聊得热火朝天。“等蚜虫治住了，小麦就能好好长了，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老周说，手里的红薯饭啃得津津有味。
“是啊，多亏了李科长，不然俺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杨说。
下午，王师傅骑着自行车来了，车后座绑着几个崭新的铜质喷头，还有一把工具。“喷头做好了！”王师傅跳下车，擦了擦汗，“俺们合作社的社员加班赶制的，保证能用，喷得又远又匀。”
张强赶紧接过喷头，和王师傅一起改进喷雾器。两人蹲在田埂上，手里拿着扳手、螺丝刀，把旧喷头卸下来，换上新喷头，又调整了喷头的角度，确保药液能喷到麦叶背面。“王师傅，这喷头的孔径得再调小一点，不然药液浪费太多。”张强说，用锉刀轻轻打磨喷头的孔径。
王师傅点点头，递过一把尺子：“你量着，俺来调，保证精准。”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调试，喷雾器终于改进好了。张强推着它来到麦田边，往药箱里倒入农药，按比例加入水，搅拌均匀。他拿起喷雾器，按下开关，细密的药液喷出来，正好落在麦叶的背面，蚜虫被药液喷到，很快就掉了下来。
“成了！”社员们欢呼起来，围在旁边，看着喷雾器的效果，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改进的喷雾器太管用了！”老周拍着手，“比以前的喷雾器强多了，能喷到麦叶背面，杀虫效果肯定好！”
王社长笑着说：“有了这喷雾器和农药，蚜虫肯定能治住，咱们的小麦有救了！”
接下来，社员们分成小组，开始用喷雾器防治蚜虫。张强在旁边指导，告诉大家怎么稀释农药，怎么调整喷头角度，怎么避免药液喷到身上。林淑娴也在旁边帮忙，给大家讲解农药的使用注意事项：“大家一定要按比例稀释，浓度太高会伤了小麦；喷药的时候要戴口罩，避免吸入药液；喷完药后要洗手，不能马上吃饭。”
陈向阳、王小虎和赵小亮也来了，他们年纪小，不能喷药，就拿着小刷子，在喷雾器喷不到的边角地块刷虫子，还帮着给喷雾器加药、加水。“李叔叔，我们也能帮着杀虫！”陈向阳喊道，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滴，脸上的灰和汗混在一起，变成了泥点。
李振邦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从春旱到虫害，每一次危机，大家都能齐心协力，互相帮助，从老人到孩子，从社员到里弄的居民，都拧成了一股绳。
傍晚时分，第一批一百亩地的蚜虫防治工作终于完成了。社员们收拾好工具，准备回家，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充满了欣慰。麦叶上的蚜虫少了很多，原本被啃得破破烂烂的叶子，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今天辛苦了，大家早点回家休息，明天新农药到货，咱们接着防治剩下的麦田。”王社长说。
李振邦骑车回城时，天已经快黑了。路过扫盲班时，里面还亮着煤油灯，林淑娴正在给学员们批改作业。作业是让大家写“蚜虫防治步骤”，虽然字迹歪歪扭扭，但每个人都写得很认真，步骤也很清晰。“淑娴，辛苦了，早点回家。”李振邦走进去，递过一杯水。
林淑娴接过水，喝了一口，笑着说：“不辛苦，大家都在为防治蚜虫出力，我也想多做点。今天学员们都很认真，不仅学会了认相关的字，还掌握了防治步骤，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大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想得真周到。”李振邦说。
回到弄堂时，张阿婆正在厨房里做饭，锅里的玉米粥咕嘟咕嘟响，香味飘满了屋子。“回来了？蚜虫防治得怎么样了？”张阿婆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自行车，“俺给你留了鸡蛋羹，热着呢。”
李振邦洗了洗手，坐在桌边吃饭。鸡蛋羹很嫩，带着淡淡的葱花味，是张阿婆特意给他做的。“第一批麦田的蚜虫已经治住了，明天新农药到货，就能防治剩下的麦田。”李振邦说，“多亏了张强的喷雾器，还有大家一起帮忙，不然真就麻烦了。”
“那就好，”张阿婆说，“庄稼是农民的命根子，可不能出岔子。俺明天去合作社，给大家送水、送吃的，让大家有精力干活。”
第二天一早，李振邦就去了合作社。社员们已经开始准备防治剩下的麦田了，张强正在检查喷雾器，确保每一台都能正常使用。王社长正在给大家分配任务，每个人负责几亩地，谁先喷完就去帮其他人。
上午十点，农药站的工作人员把第二批农药送来了，一共五十瓶，正好够防治剩下的一百亩地。社员们接过农药，按比例稀释，开始喷药。张阿婆和李大娘也来了，她们提着竹篮，里面装着凉白开和红薯，给大家送水、送吃的：“大家歇会儿，喝口水，吃点红薯再干！”
林淑娴带着扫盲班的学员也来了，她们帮着给喷雾器加药、加水，还帮着巡查，发现有蚜虫没治住的地块，就标记出来，让社员们重新喷药。“淑娴妹子，你看这块地，蚜虫还有不少，得重新喷药。”王秀兰指着一块麦田说。
林淑娴走过去，仔细查看，果然还有很多蚜虫。“我去叫社员们过来重新喷药。”林淑娴说，转身就往其他地块跑。
中午，大家在田埂上吃午饭，是张阿婆和李大娘带来的红薯、凉白开，还有腌咸菜。虽然简单，但大家吃得很香，聊得很开心。“这蚜虫治住了，小麦就能好好长了，今年肯定能多收粮食！”老周说，手里的红薯啃得津津有味。
“是啊，多亏了李科长、张同学、王师傅，还有大家的努力，不然俺们的小麦就全完了。”老杨说。
下午，所有麦田的蚜虫防治工作终于完成了。社员们收拾好工具，站在田埂上，看着翠绿的麦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麦叶上的蚜虫已经不见了，原本被啃得破破烂烂的叶子，也渐渐恢复了翠绿，茎秆也变得更挺拔了。
“太好了，蚜虫终于治住了！”王社长激动地说，“我代表合作社的全体社员，谢谢大家！要是没有你们，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李振邦说，“合作社是个集体，只要我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张强也笑了：“我以后要改进更多的农机具，帮合作社防治病虫害，让农民们种地更轻松。”
林淑娴说：“我以后会在扫盲班多教大家一些农业知识，比如病虫害防治、施肥技巧，让大家不仅能认字，还能学会实用的技能。”
接下来的几天，李振邦每天都去合作社，查看小麦的长势。蚜虫被治住后，小麦长得越来越壮实，茎秆挺拔，叶片翠绿，分蘖的数量也越来越多。社员们忙着给小麦松土、施肥，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
张强的农机维修站也很忙，周边几个合作社的农民都来找他修喷雾器，他还根据大家的需求，改进了喷雾器的药箱，让药箱容量更大，不用频繁加药。王师傅的合作社也接到了很多订单，生产喷雾器的喷头、零件，还有小型的杀虫工具，每天都忙到深夜。
林淑娴的扫盲班也调整了课程，增加了农业知识的教学，教大家认“施肥”“松土”“分蘖”“扬花”等字，还邀请了合作社的农技员来上课，给大家讲解小麦的生长习性和管理技巧。学员们都很认真，不仅学会了认字，还掌握了很多实用的农业知识。
陈向阳、王小虎和赵小亮也越来越懂事，他们不仅学习成绩好，还经常去合作社帮忙，给张强打下手，学习农机维修知识，还帮着社员们松土、施肥、巡查病虫害。张强也很乐意教他们，把自己知道的知识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
五月初，小麦进入拔节期，长势喜人。合作社的社员们忙着给小麦浇拔节水、施拔节肥，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李振邦骑车去合作社时，看到田里一片翠绿，社员们正在忙碌，张强的喷雾器停在田埂上，王师傅送来的喷雾器零件堆在工具房里，林淑娴的扫盲班学员们利用课余时间，帮着给小麦施肥，陈向阳他们三个孩子也在田里，帮着拔草。
这一幕平凡而温暖的画面，深深印在了李振邦的心里。他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有家人的陪伴，有邻里的互助，有一份有意义的工作，有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他停下车，靠在田埂边的杨树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充满了满足。从春旱到虫害，每一次危机，大家都能齐心协力，互相帮助，最终克服了困难。现在，小麦长势喜人，合作社一片欣欣向荣，里弄里邻里和睦，扫盲班学员进步显着，孩子们健康成长，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微风拂过麦田，掀起一阵绿色的波浪，带着清新的麦香。李振邦知道，只要大家继续齐心协力、互相帮助，日子就会越来越红火，生活就会越来越美好。1955年的春天，虽然经历了春旱和虫害的考验，却因为大家的互助和坚守，变得格外有意义，也为即将到来的夏天，孕育了满满的希望。
晚上，安安已经睡着了，林淑娴靠在李振邦怀里，手里拿着扫盲班的学员名单，在上面写着什么。“你在写什么？”李振邦问。
“我在给学员们写评语，”林淑娴说，“这几天大家都很努力，不仅学好了字，还掌握了很多农业知识，我想在下次上课的时候，表扬一下大家，给每个人发一朵小红花。”
李振邦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他握住林淑娴的手，说：“你辛苦了，扫盲班办得越来越好了，不仅教会了大家认字，还教会了大家实用的技能，改变了大家的生活。”
林淑娴笑了笑：“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以后我想把扫盲班办得更大，让更多的人学会认字，学会技能，过上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