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下面这个问题——”教授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洪亮,他指了指黑板上那个复杂得好似魔法阵的龙类神经结结构图,“就由陈墨瞳同学来回答一下。”
“啊?!”
诺诺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半趴的姿势弹起来,椅子腿和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脸上那副“兴师问罪”的八卦表情瞬间凝固,转而换上了一副标准的、大脑一片空白的“我是谁我在哪”式茫然。
“那个…呃…这个…”她的目光慌乱地在黑板和课本之间来回跳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红发发梢,试图从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搜刮出任何能应付过去的只言片语。
她刚才光顾着盘问路明非和苏晓樯的“八卦”,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能感觉到全班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而在桌子下面她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踢了一下路明非的鞋跟,不断地递眼色:“兄弟江湖救急啊!”
讲台上,古德里安教授充满期待地看着她,那双透过镜片的眼睛里闪烁着“我相信你一定能答上来”像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就在路明非张了张嘴,似乎想悄悄给旁边抓耳挠腮的诺诺递个话的时候。
他猛地感到胳膊被一股力量向下一拽!整个人完全没防备,直接一个趔趄失去平衡,脸朝下重重趴在了冰凉的课桌上!
下一秒,他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还带着惺忪睡意的眼眸中。
苏晓樯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着脸枕在手臂上。两人此刻的姿势暧昧到了极点——鼻尖几乎相碰,温热的呼吸清晰可闻,真正的大眼瞪小眼。
路明非甚至能数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嘘——”
苏晓樯非但没有推开他,反而唇角弯起一个极其甜美的笑容。她抬起手,将纤细的中指轻轻抵在路明非的嘴角,力道不大。
“别说话。”她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狡黠的威胁,“让她自己扛。”
一旁的诺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着那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的姿态,看着苏晓樯那个亲昵又霸道的动作,这绝对是她故意的…
“该死…”她磨了磨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低语,“我就说…现在的小孩最难缠,最不讨人喜欢了!”
但她立刻深吸一口气,迅速换上了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转向讲台上等待答案的古德里安教授:
“教授!”她声音响亮,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和诚恳,“这个问题…我暂时不太会。”她顿了顿,提出了一个看似非常合理的请求:
“能不能…让我请求一位我确定一定能答得上来的人,替我回答?”
古德里安教授推了推眼镜,似乎觉得这个提议也无不可,但还是语重心长地补充道:
“哦,也可以。不过你也要注意学习啊,墨瞳。”他叹了口气,“别整天跟着恺撒厮混,耽误了功课。”
“好的好的!一定注意!”诺诺点头如捣蒜,答应得飞快。
教授点了点头:“行吧。那你打算找谁帮忙啊?”
诺诺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几分“纯良”的笑容。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指尖精准地越过路明非的后脑勺,指向了——
依然保持着极近距离、姿势暧昧的苏晓樯。
“她!”诺诺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报复”快感,“苏晓樯苏师妹!她一看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肯定会!教授您问她吧!”
苏晓樯闻言,原本抵在路明非嘴角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近在咫尺的路明非,地捕捉到了诺诺脸上那副“看你怎么办”的狡黠表情。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苏晓樯非但没有惊慌,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却带着十足把握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气恼,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甚至…隐隐透着一丝“等你很久了”的得逞。
诺诺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意识到不对:“坏了…”她暗道不妙,“被算计了!”
只见苏晓樯不慌不忙地松开抵着路明非的手,优雅地直起身,甚至还顺手理了理微乱的长发。她站起身,面向讲台,姿态从容不迫。
她开口,声音清晰沉稳,不仅完整复述了古德里安教授刚才讲解的重点,甚至引用了两个课本上并未提及的最新案例作为佐证,并提出了一个颇具洞察力的推论。
她的回答条理清晰,见解独到,一听便是下过苦功、真正消化了知识的效果,绝非临时抱佛脚所能企及。
古德里安教授听得连连点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发现“好苗子”的兴奋光芒:“很好!非常好!苏同学理解得很透彻!”
答毕,苏晓樯微微侧过头,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一旁目瞪口呆的诺诺。
那一眼看似平静,却包含了太多信息——有“没想到吧”的戏谑,有“论学习你还差得远”的矜傲,更有“跟我斗你还嫩了点”的淡淡挑衅。
没错。 她原本就没有真的睡觉。原本的计划,趁着和他独处的机会,借着疲惫和宿醉情况,装装柔弱,扮扮可怜,好让他看看自己这几天为他奔波劳累的“成果”。
谁成想——
诺诺的出现,竟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
苏晓樯心情极佳地坐回座位,指尖仿佛不经意地,再次轻轻碰了碰旁边还在发懵的路明非的手背。
(? ̄▽ ̄)?
而苏晓樯优雅落座后,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侧过身,单手托腮,笑吟吟地望向旁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诺诺。她故意将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每个字都像是裹了蜜糖。
“哎呀~”她眨眨眼,语气里充满了无辜的关切,“师姐上课怎么不好好听课呢? 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古德里安教授该多伤心呀。”
诺诺的拳头在桌下捏得咯咯作响。
苏晓樯仿佛没看到她杀人的目光,得寸进尺地轻轻叹了口气,继续用那副腔调说道:
“我回答上了问题,师姐却回答不上…”她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师姐不会…生气了吧?”
诺诺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眼神让她闭嘴。
苏晓樯立刻故作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抬手掩着嘴,声音压得更低,却愈发清晰:
“哎呀~师姐生气的样子好可怕…”她甚至悄悄往路明非那边靠了半寸,仿佛在寻求庇护,“不会…要打我吧?”
一直处于风暴中心、大气不敢出的路明非:“……”(救、救命…)
诺诺终于忍无可忍,从牙缝里挤出极低的声音:“…苏、晓、樯!你、给、我、等、着…”
苏晓樯闻言,非但没怕,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她最后瞥了诺诺一眼,转过头,目光无比自然地落到身旁一脸懵的路明非身上。
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声音忽然变得格外柔软,带着一种毫不做作的、纯粹无比的茶香四溢:
“哎…师姐好凶啊。”她小声嘟囔,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
“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哥哥。”
诺诺:“!!!”(我刀呢?!我四十米长的大刀呢?!)
路明非:“……”(我是谁?我在哪?我该怎么办?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
讲台上,古德里安教授浑然不觉最后一排的刀光剑影,正欣慰于“本届学生如此好学,课堂氛围如此活跃”…
苏晓樯本来自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茶艺”。
但自从那次在舞会上,被零用几句话“点拨”过后,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就攫住了她。
于是,趁着路明非外出执行任务、杳无音讯的那段日子,苏晓樯做了一件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找来了那部远近闻名、被奉为宫斗教科书的神剧,前后足足刷了不下十遍!
不仅如此,她真的拿出了做学术研究的态度,对着屏幕,拿着笔记本,将每一处关键的情节点、台词、眼神、乃至人物微表情背后的潜台词都记录下来,做了厚厚一摞详细笔记。
她原本摩拳擦掌,严阵以待,准备用这些 newly acquired skills(新学来的技能)去应对零口中那个可能存在的“巨大威胁”。
哪成想——
路明非这趟出门,确实带了人回来,却根本不是她想象中那种需要全力迎战的、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带回来的...是绘梨衣。
那种…眼神纯净得像初生小鹿、心思单纯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对她完全构不成任何战术威胁的“傻白甜”!
看着绘梨衣那副全然依赖、满心满眼都是路明非的模样,苏晓樯发现自己积攒了一肚子的“宫斗技巧”和“作战方案”瞬间没了用武之地,甚至…
看得她自己都有那么点喜欢上这一款了!
这感觉,就像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她憋屈又无奈,甚至有点想笑。
然而,真正让苏晓樯完全不芥蒂绘梨衣存在的原因则是...眼神
真正喜欢一个人,该有的炽热、专注和难以掩饰的温柔是藏不住的,必然会被敏锐的人所察觉。而路明非对绘梨衣…有喜欢,却又不完全是。那是一种更为复杂、糅合了疼惜、愧疚、责任与某种遥远距离感的注视,很难用言语精确形容。
所以比起绘梨衣更让她在意的是,路明非曾亲口对她承认,他心中曾长久地喜欢过一个人。他口中的“这个人”(详情,见第十一章)既然明确不是绘梨衣,那会是谁呢?这个疑问像一根细刺,这两日一直在苏晓樯的心头徘徊不去。
直到今天上午,诺诺匆匆闯入教室、那副理所当然又带着急切的模样,仿佛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苏晓樯脑海中的迷雾。
她猛地想起那场决定性的文学社聚会,想起就在同一天,诺诺是如何不管不顾地冲到她家中,与她当面对峙。此刻回想起来,有了全新的意味。
只是因为路明非的“重生归来”这个巨大的变量介入,强行扭转了故事的走向。倘若没有这个意外…
那么,在那原本的时间线里,整场悲剧中最大的小丑,恐怕就是路明非…和她自己了。
而诺诺会在那个关键的日子去找路明非…
一切结局,其实早已可以预见。
她太了解路明非了。了解他内心的卑微与渴望,了解他多么容易对伸向他的手产生依赖。如果有人能在他最绝望、最深陷泥潭的那一刻,不顾一切地将他拖出来…
那么无论这个人是谁,他都注定会无可救药地为之沉沦。
因为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