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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时三刻,我站在正院廊下等赵五。

晨雾未散,青砖缝里的青苔泛着冷光。

柳含烟端着茶盏过来时,我正盯着廊柱上一道极浅的刻痕——那是十二岁那年,我偷偷用母亲的银剪子刻的“清”字,后来被王氏发现,罚我跪了整夜佛堂。

“小姐,赵师傅到了。”

我抬眼,见个穿粗布短打的老头被小丫鬟引着进来。

他佝偻着背,手里攥着顶旧草帽,见了我便要行大礼,我忙扶住:“赵师傅不必多礼。”

他抬头时,我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晨露。

“沈、沈小姐……”他声音发颤,枯树皮似的手往怀里掏,摸出块蓝布包,“您母亲当年给我的工钱,我一直收着。她说‘等清棠能用得上时再给’,我……我总想着她还能回来拿……”

我喉头一哽,将怀里的残布展开:“赵师傅,您看这个。”

他的手刚碰到那行血字,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老泪顺着沟壑般的皱纹往下淌,滴在粗布衣襟上,洇出个深灰色的圆。

“是夫人……是夫人的声音!”他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当年她被禁足在绣楼,夜里点着豆油灯召我进去。那灯芯子劈啪响,她指着绣架底槽说:‘赵五,我活不过这个月了,但我女儿要活。你在这架子里刻行字,用桐油封死——若有朝一日清棠长大,便让她来看这架子,里面藏着我的命,也藏着她的路。’”

他从怀里摸出半块发黑的桐油膏,在残布上抹了抹,“您瞧,这油膏的味道,和当年夫人给我的一个模子。”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带着松脂味的苦涩气息钻进鼻腔——和记忆里母亲绣楼的味道重叠了。

她总说桐油能护木,却不知她护的从来不是木头。

“去库房。”我对柳含烟道,“带十个粗使婆子,把母亲的绣架抬出来。”

相府库房的铜锁锈得厉害,门轴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霉味混着木料陈香扑面而来,我一眼就看见角落那台绣架——深褐色的酸枝木,架面雕着缠枝莲纹,莲花瓣上还留着半道刀痕,是当年王氏带人抄家时砍的。

“轻些。”我盯着婆子们抬架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绣架落稳在廊下时,我伸手摸了摸架腿——木纹里还带着库房的潮气,却有一丝极淡的沉水香渗出来,是母亲常用的香粉味道。

“取我的织语针。”

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顺着赵五说的底槽轻轻一划。

木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露出道半指宽的暗格。

阿梅摸索着凑过来,她眼窝里的刀疤在晨光里泛着紫,“我……我能摸摸吗?”

我握住她的手按在暗格上。

她的手指抖得厉害,像片风中的枯叶,“当年夫人教我认架上的云纹,她说‘好绣娘要把魂儿绣进木头里’……”

暗格打开的瞬间,有细碎金粉簌簌落下。

油纸包躺在里面,边角被岁月染成茶褐色,却封得严严实实。

我展开时,听见阿梅倒抽一口气——那是件巴掌大的凤袍原稿,金线绣的翼纹在阳光下流转,九片鳞甲片甲不缺,连最细的龙须都根根分明。

信笺压在原稿下,墨迹已经发浅,却能看清母亲的小楷:“妾沈氏谨奏:纹样未改,匠心犹存。若吾女清棠成人,望其持此证,还母清白。”

我的指节捏得发白。

原来她早知道王氏会往针箧里塞假金线,早知道秦玉霜会带着尚衣局的人冲进来,早知道那些绣娘会被威胁、被弄瞎、被断指……她什么都知道,却只能把所有希望缝进一架木头里。

“我们……我们当年若敢说话……”阿梅突然跪下来,盲眼里淌出血泪——她昨天咬针绣“清白”时,咬破了唇,血混着泪,在青石板上晕开朵狰狞的花。

我蹲下来,替她擦掉脸上的血:“阿梅姐,现在还不晚。”

日头升到头顶时,我抱着原稿和绣架站在城南朱门前。

门楣上“绣圣居”三个字已经褪成淡灰色,像块旧抹布。

门开的瞬间,银针在袖中轻颤。

秦玉霜站在影里,白发用根银簪随便绾着,手里捏着根三寸长的金针——那是尚衣局大掌事的信物,我曾在母亲的《绣谱》里见过。

“沈家女,你来做什么?”她声音像块冰,“当年你母亲篡改贡服纹样,按规矩该绞。现在你又来闹,是嫌相府的脸没丢够?”

我没说话,把油纸铺在院中的石桌上。

原稿展开的刹那,她的瞳孔突然收缩——尚衣局掌事最懂纹样,她不可能看不出这九鳞翼纹有多规整。

“这不可能!”她踉跄两步,金针“当啷”掉在地上,“我亲眼从你母亲针箧里搜出逆鳞绢帛,金线都泛着铜绿……”

“那是假金线。”我将绣架推到她面前,“您看这架底的血字——‘吾清白,非篡改,有人陷我’。”

我闭目凝神,双梭从袖中飞出,在掌心旋转成银芒。

玉簪突然发烫,像母亲当年给我戴头花时,指尖的温度。

“娘,若您执念未散,请让我听见您。”

绣架突然泛起血光。

一道虚影浮现在架面上,穿着月白绣衫,发间插着和我同款的玉簪——是母亲!

她指尖抚过架面的缠枝莲,嘴唇动了动,无声说了三个字:“吾女当归。”

血字顺着木纹爬满架面,每一笔都像用刀刻的。

秦玉霜瘫坐在地,白发散在青石上,“我守了四十年规矩,判过七个绣娘的罪……可我连你母亲最后一面都不敢见……”

“您守的从来不是规矩。”我弯腰捡起她的金针,“您守的是别人塞给您的偏见。”

这时,檐角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柳含烟捧着信跑进来:“小姐,靖王的飞鸽传书!”

我拆开信,顾昭珩的字迹力透纸背:“已返京郊,明日入城。”

把信收进袖中时,我瞥见秦玉霜正盯着那行血字喃喃:“是我错了啊……”

风卷起一片枯叶,打在绣架上。

玉簪突然剧烈震动,识海里响起系统提示:【心器·魂梭】天赋解锁——可唤醒器物执念,持续三息,影响现实。

我望着院外渐沉的夕阳,把原稿小心收进锦盒。

阿梅摸索着过来,她的手心里攥着团碎布,是昨天那幅血染的“清白”。

“小姐,”她把布塞进我手里,“今晚我去西巷找阿枝她们。那些被赶出去的绣娘,总说‘手废了,活不下去’……”

我捏紧那团布,血渍已经干了,硬邦邦的硌着手。

“阿梅姐,”我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明日清晨,你去破庙把她们都叫来。有些针,该重新握在手里了。”

夜色漫上来时,绣架上的血字渐渐淡去。

我摸着母亲的信,突然听见窗外有夜莺啼叫——那是顾昭珩的暗号。

他说“明日入城”,而我要做的,是让这京城的绣坊,从此换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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