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我抱着阿兰的骸骨踏过相府门槛时,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合拢。
雪地里跪了满地族老,三婶母的鎏金步摇歪在鬓角,二伯公的朝珠攥得太紧,珊瑚珠子崩裂了两颗,滚到我脚边。
“清棠,你这是作甚?”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颤巍巍走下台阶,她素日最爱的翡翠镯子磕在栏杆上,“不过是几个死了的粗使丫头……”
“粗使丫头?”我停在阶前,怀里的骸骨硌得心口生疼。
雪水顺着骨缝渗进衣袖,冷得人发颤,“老夫人可知道,这七副骨头里有缠梦散的余毒?可知道她们被灌药后,被拖去西厢地窖,生生剜了手臂上的筋,做成怨线?”
老夫人的佛珠“啪”地散了,檀木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我摸出魂梭残片,裂口里还凝着昨晚的血。
指尖抵上阿兰腕骨的旧疤,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检测到冤魂共鸣,骨语触发条件达成。”
“你说你叫阿兰,可敢再言一次?”我提高声音,尾音撞在飞檐上,惊得檐下冰棱簌簌坠落。
枯骨十指突然痉挛,指节“咔啦”爆开几星碎骨渣。
沙哑的声音从骨缝里渗出来,像生锈的纺车碾过耳膜:“我叫阿兰……七月初七……王氏赐糕,食后筋痛如割……被拖入西厢地窖……制成第三卷怨线……”
满院死寂。
春桃攥着我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顾昭珩站在我右侧,玄色大氅沾了雪,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老夫人瘫坐在台阶上,手里还攥着半串佛珠,银护甲刮过青石板,划出刺耳鸣响。
“还有人要替王氏圆谎么?”我扫过人群,目光落在角落缩成一团的鲁老三身上。
他是当年给祠堂上梁的老匠人,此刻佝偻着背,白发沾了雪,像团被踩碎的棉絮。
“小姐恕罪……”鲁老三突然跪爬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攥着我的裙角,指甲缝里还嵌着陈年木屑,“我是被逼的!王氏说,若我不说出梁上藏图的事,就让我孙女也去缝线……”他仰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正堂梁顶,“雀尾纹那处雕花……按下去,暗格就开了……”
“老钟!”我转向缩在影壁后的守夜人,他昨夜还说“纺车声是野猫撞了木架”,此刻裤脚全是湿的,不知是尿了还是沾了雪水,“你每夜听见的纺车声,可是真的?”
老钟“扑通”跪在雪地里,额头砸在青石板上,闷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是真的!每夜三更,纺车声就‘吱呀’响起来,还有女人哭……我拿桃枝打,用黑狗血泼……没用啊!我以为是鬼……不敢说啊!”
“搭梯子。”我转头对顾昭珩说。
他颔首,挥了挥手,两个护院立刻扛来木梯。
我踩着梯子往上爬时,他在下面托着我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衣渗进来:“当心梁上积灰。”
梁顶雕花果然松动。
我按下雀尾纹,“咔嗒”一声,暗格里滑出个油布包。
展开时,油布发出脆响,像是陈年的纸。
当那幅《百蝶穿花图》完全铺展在众人面前时,老秦突然倒退两步,玄色官服蹭上了雪水:“骨粉!这线是拿人骨磨粉染的!”他颤抖着指向一只蝶眼,“每只蝴蝶眼睛里都嵌着骨片,刻着名字!”
我捏着银针挑开蝶眼,极小的骨片上果然刻着“阿兰”二字,笔画细得像血丝。
七只蝴蝶,七片骨片,七具埋在雪地里的骸骨——原来她们从未离开相府,只是被拆成了线,缝进这幅吃人的图里。
“烧了。”我扯过火盆,油布裹着图往里一扔。
火苗“轰”地窜起来,灰青色的线遇火不燃,反而渗出黑血似的液体。
老秦突然捂住口鼻:“这味道……是尸油!她们的骨头被熬了油,渗进线里!”
“谢大小姐……还我清白……”
第一声响起时,所有人都僵住了。
我抬头,看见七道虚影浮在火盆上方,她们穿着粗布短打,头发上沾着线头,却都在笑。
“我们不是尘……我们有名字……”
第二声、第三声,七道声音叠在一起,像七把锈了的琴同时拨响。
族老们全跪了,三婶母瘫在地上,金簪子掉了也不知道捡。
相爷背过身去,肩膀剧烈起伏,我看见他官靴前的雪水洇开一片,分不清是泪还是融化的雪。
虚影们朝我躬身一礼,然后融进火焰里。
火盆里的图“轰”地燃尽,只剩一堆黑灰。
我蹲下身,捡起一片烧焦的骨片——是阿兰腕骨上的旧疤,此刻还留着淡淡的血痕。
系统提示音像重锤敲在脑仁上:“魂梭裂变完成——骨语觉醒,三日内可令遗骸开口,代价:持续听闻死者哀鸣。”话音刚落,耳中就浮起细弱的抽噎,像有人贴着后颈说话。
白婆子的虚影从火盆里飘出来,她的脸还是皱巴巴的,声音却软了些:“她们走了,但还有人等着说话。”
我捏着骨片站起身,转身看向西边监牢。
王氏的尖叫还在风里飘,混着阿兰她们渐弱的呜咽。
系统面板在眼前浮动,骨语的冷却时间开始倒计时。
“鲁老三说,王氏的线是从西市作坊来的。”顾昭珩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他替我拢了拢披风,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按,“需要我调暗卫?”
我望着晨雾里若隐若现的西市方向,嘴角扯出个冷硬的弧度。
耳中的抽噎声渐强,像是有人在说:“线还没织完……她还要更多的线……”
“相府的债,该自己清。”我拍了拍他的手,“先去西市破庙——老刀还留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