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终于打破了死寂。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安若瑜。”
正在为阚山和秦阳输送治疗能量的少女，身体微微一僵，抬起了头。
“让他们睡过去，安稳点。”
韩清的目光落在剑无尘怀里那三个炎黄族孩子身上。
“别让他们在路上醒过来，做什么噩梦。”
安若瑜愣住了。
她看着韩清那张清秀但没有一丝光彩的侧脸，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还在意孩子们会不会做噩梦？
那个引来兽潮，将上百人碾成肉泥的屠夫。
那个亲手把自己队友一个个“改造”成怪物的恶魔。
他心里，还留着这种地方？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半秒，就被韩清下一句话彻底碾碎。
“路上醒了哭闹，会引来麻烦。让他们睡死过去，我们能省事。”
算计。
原来连那一句听起来温和的“不做噩梦”，都只是为了行动方便的冰冷算计。
安若瑜心底刚冒起的那一点火星，噗地一声，灭了。
只剩下冰冷的，呛人的灰。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点头走到剑无尘身边。
三张沾着灰土的稚嫩睡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那么无辜。
安若瑜指尖亮起柔和的翠绿色光芒。
光芒笼罩住三个孩子，他们原本因不安而紧皱的眉宇慢慢舒展开，呼吸变得悠长，陷入了最深沉的安眠。
“阚山。”韩清再次开口。
“好嘞老大！”
阚山立刻上前，他动作粗犷，但从剑无尘手中接过两个孩子时，却异常小心。他那钢铁般的臂膀，此刻成了一个稳固的摇篮。
秦阳默不作声地接过最后一个孩子，抱在怀里。
“其他人，整理装备，出发。”
韩清说出了目的地。
“回刚才的基地。”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回去？
回到那个刚刚被万千魔物踏平的血肉磨坊？
“老大……”
秦阳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
“那里……兽潮刚过，现在回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韩清没有看他，只是转过身，向来时的方向迈出第一步。
“高阶的已经走了。”
他的声音穿过林间的阴影传回来。
“剩下是我们的。”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但话语里的分量，却压得所有人闭上了嘴。
秦阳不再说话。
他知道老大做的决定，不需要也从不接受任何人的质疑。
剑无尘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擦拭那柄刚刚“不干净”的剑。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那张孤傲的脸上，嫌恶和迷恋两种情绪交织着，让旁边的阚山都下意识地挪开了一步。
这小子，越来越不对劲了。
苏晓月依旧脸色发白，她一言不发，默默跟在队伍后面，眼神刻意避开地面上的任何血迹。
一行人再次踏上归途。
来时的路，紧张肃杀。
回去的路，只剩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只有阚山粗重的呼吸，和脚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
安若瑜走在队伍中间，治愈之光连接着重伤的队友。
但她的视线，却无法从最前方那个背影上移开。
他明明就在那里。
可感觉，却那么遥远。
遥远得，像是隔着生与死。
二十分钟后，他们重新回到那座山脊。
扑面而来的气味，比之前浓烈了百倍，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夜空都染成凝固的血块。
山谷下的基地，已经不能称之为基地。
那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屠宰场。
合金围墙被撕开了几个巨大的豁口，数不清的魔物尸体和人类残骸搅在一起，铺满了整个山谷。
断裂的肢体，破碎的内脏，凝固的黑血。
没有任何一具完整的尸体。
所有的一切，都被最原始的狂暴力量撕成了碎块。
“呕……”
苏晓月再也忍不住，转身扶着山岩剧烈地干呕，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就连阚山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看到这地狱般的景象，眼睛也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帮畜生！”
只有韩清，静静站着。
他的念力早已无声无息铺开，像一层薄纱覆盖了整个山谷，冰冷地检视着自己的“战果”。
高阶魔物都走了。
和他预料的一样，那些大家伙享用完主菜后，对这些低阶血食不屑一顾，早已返回荒野深处。
但山谷里，还游荡着不少食腐的低阶魔物。
秃鹫般的魔禽在空中盘旋，鬣狗状的魔物在尸堆里翻找着还能下咽的碎肉。
“洛风。”韩清开口。
“在。”高处传来回应。
“清理空中。”
“收到。”
咻！
一声轻微的弓弦震响，一支箭矢射向空中。
箭矢在盘旋的魔禽群中炸开，黑色的粉末瞬间笼罩了那片区域。
魔禽发出凄厉的哀嚎，翅膀像是被强酸腐蚀，冒着黑烟，一个个从空中栽落。
“走吧。”
韩清看也不看，率先向山谷下走去。
“去……去下面？”苏晓月的声音发颤。
“不然呢？”韩清头也不回，“让你们来这观光的？”
苏晓月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咬着牙，跟上队伍。
踏入山谷的瞬间，浓稠的血腥气混合着腐烂的恶臭，涌入鼻腔，粘在喉咙里，让人无法呼吸。
脚下黏腻，分不清踩的是泥土，还是凝固的血肉。
几头正在撕咬尸体的鬣狗魔物发现了他们，猩红的眼睛里闪过贪婪，低吼着扑了上来。
“找死！”阚山怒吼一声，正要动手。
“别浪费力气。”韩清的声音响起。
下一秒。
噗嗤！
一张带着倒钩的大网从天而降，将那几头鬣狗魔物罩住。
是秦阳。
他面无表情的收紧绳索，倒钩瞬间刺入魔物血肉，任凭它们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
紧接着，一道诡异的剑光闪过。
剑无尘的身影出现在鬣狗群后，他的剑不斩喉咙，不刺头颅，而是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从一头鬣狗的两腿之间刺入，贯穿了它的身体。
那头鬣狗连惨叫都没发出，身体就僵住了，瞬间毙命。
剑无尘拔出剑，看着剑身上沾染的污秽，脸上再次露出那种痛苦又兴奋的扭曲神情。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
剩下的几头魔物，被苏晓月脚下瞬间升起的冰刺穿成了糖葫芦。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高效，冷酷，下作。
安若瑜默默看着。
在她的感知中，这里没有任何生命律动，只有一片粘稠、死寂的能量沼泽。
连她自己的治愈绿光，在踏入此地的瞬间都黯淡了几分，被这片死亡大地吸收。
她知道，他们真的回不去了。
在韩清带领下，他们清理掉沿途所有残存的魔物，一路走到基地的最深处。
这里曾经的生活区，现在只剩一片狼藉。
韩清在一个后勤仓库的废墟前停下。
这里被一头巨型魔物踩踏过，整个仓库都塌了，扭曲的钢筋和混凝土块堆成一座小山。
“老大，这里有什么？”阚山好奇地问。
韩清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虚按向那片废墟。
嗡——
无形的念力涌动。
那些重达数吨的混凝土块和钢筋，仿佛失去了重量，被一股力量缓缓托起，挪到了一旁。
很快，废墟之下，露出一片相对完好的金属地面。
地面的中央，是一个厚重无比，布满复杂符文的圆形金属舱门。
舱门边缘的缝隙里，正丝丝缕缕地往外冒着森白的寒气。
一股混杂着福尔马林、腐肉和某种未知能量的怪味，从那缝隙中渗透出来。
只是闻到一丝，就让人灵魂都在发抖。
这里。
就是那个叫李博士的男人嘴里，存放着无数孩童尸体，和“火种计划”所有秘密的，地下三层。
整个队伍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盯着那个诡异的舱门。
韩清缓缓走到舱门前。
他蹲下身。
伸出手。
他的指尖，轻轻碰到了那冰冷刺骨的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