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浓稠，滚烫。
在平台的石板上汇聚成细流，无声淌过。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黑虎悲怆的低吼，和秦阳等人沉重压抑的喘息。
没有胜利的欢呼。
也没有失败的哀嚎。
这场惨烈的死斗，以一种谁都没想到的方式，停了下来。
秦阳半跪于地。
那面布满裂痕的盾牌，是他唯一的支撑。
他的左臂已经彻底没了知觉，右手虎口崩裂，鲜血把剑柄染得黏滑。
他看着远处那头用身体护住垂死同伴的黑虎，看着它那双被血与悲伤填满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仇恨，看到了疯狂。
但也看到了一丝……尊重。
属于战士，对另一个战士的尊重。
黑虎没有再动。
它很清楚，自己就算燃烧了生命，也未必能杀死眼前这三个人类。
而它身后的同伴，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
它在等。
等一个结局。
或者，它和同伴一起死在这里。
或者，它带着同伴的尸体，离开这个屈辱的地方。
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道身影从人族学员的队伍里走了出来。
是韩清。
他没去看自己那三个重伤濒死的队员，也没理会身后那些紧张到快要无法呼吸的学员。
他的步伐很稳。
一步，一步，走到了整个平台的正中央。
走到了秦阳的身边。
他停下，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开口。
“秦阳。”
“……在。”秦阳的声音嘶哑。
“站起来。”
秦阳的身体一震。
他看着韩清那并不算高大，此刻却显得无比可靠的背影。
他咬紧牙关，将所有意志力都灌注于那条还在颤抖的双腿。
他缓缓的在一片注视下，重新站直了身体。
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做完这一切，韩清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头悲伤的黑虎，越过那群沉默的妖兽。
最终，落在了那三位自始至终都在旁观的兽王身上。
他没去看暴怒的金毛猿王，也没去看玩味的九尾白狐。
他的视线，与湖中那双仿佛看透了万古岁月的，玄武王的眼睛，对上了。
“玄武王前辈。”
韩清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胜利者的骄傲，也没有面对皇境强者的卑微。
“这一场，没有胜负。”
此言一出，全场皆寂。
韩清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是平局。”
石军的拳头瞬间攥紧，手背青筋暴起，几乎忍不住要出声反驳。
两天的人渣速成班，老大教他们不择手段地活下去，弄死敌人。
可现在，秦阳他们用命换来的胜利，为什么要主动放弃？
但下一秒，阚山那句“老大想的，从来不是赢，而是怎么带我们活着回家”的话，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看向韩清平静的侧脸，心中的焦躁与不甘，忽然间冷却下来。
难道……这也是为了“活下去”的一种方式？
对面的妖兽群里，同样充满了不解。
唯有三位兽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九尾白狐那狭长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打量起这个人类少年。
湖中的玄武王，那古老的眼瞳中，也泛起了一丝波澜。
“理由。”
它开口了，声音厚重而缓慢。
“我们来，是为结盟。”韩清平静回答，“盟友，建立在平等与尊重之上。”
“这一战，我的队员，用命赢得了你们的尊重，而你们的勇士，也用血扞卫了妖兽的荣耀。”
“它。”韩清的视线，转向那头护着同伴的黑虎，“没有输，一个愿意为同伴燃烧生命的战士，永远不会输。”
“所以，这一场没有胜负。”
“只有一个结果。”
“平局。”
韩清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谷。
所有人都安静了。
那些原本以为自己是胜利者，心中还带着一丝骄傲的人族学员，在听到这番话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
他们看着那头悲伤的黑虎，看着那具冰冷的鹰尸，看着那头只剩一口气的雄狮。
是啊。
这真的是胜利吗？
“放屁！”
一声暴喝，打断了所有人的沉思。
是金毛猿王。
它从黑岩上站起，它的嫡孙，那个战将境巅峰的猿猴少年还没出手，这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死了就是死了，输了就是输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要么就按赌约，把你们这群小崽子的命都留下！”
“要么就继续打，打到一方死绝为止！”
金毛猿王的暴怒，让空气再次绷紧。
九尾白狐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看着，似乎想看看这个人类少年，要如何收场。
韩清没有理会暴怒的猿王，他的眼睛始终看着湖中的玄武。
他在等。
等那个真正能做主的存在，做出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玄武王那古老的眼睛，缓缓扫过场中。
它看到了护着同伴，眼中满是悲凉与仇恨的黑虎。
它看到了倒在血泊中，已经失去所有战力的阚山和剑无尘。
它看到了拄着盾牌，浑身是血，却依旧站得笔直的秦阳。
最后，它的目光回到了韩清的身上。
“人类……”
它缓缓开口。
“你们，赢得了万兽山脉的尊重。”
“这一场，如你所言，平局。”
话音落下，金毛猿王那暴怒的咆哮，戛然而止。
它不可思议的看向玄武王，却在接触到对方那古老而平静的眼神时，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因为它知道，玄武的话，代表了它们背后，那一位真正兽皇的意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韩清微微点头。
他转过身，看向那头依旧保持着警惕的黑虎。
“带你的同伴，去疗伤吧。”
黑虎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站得笔直的秦阳。
它眼中的仇恨，没有消散。
但那股疯狂的杀意，却缓缓退去。
它发出一声低沉的悲鸣，小心翼翼用嘴叼起了那头只剩一口气的雄狮，然后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了巨树的阴影之后。
一场惨烈的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秦阳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也终于到了极限。
他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盾牌和长剑当啷落地，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
是韩清。
韩清低头看着这个浑身是血，却硬撑着站直的队员，那只扶着秦阳肩膀的手，轻轻拍了拍。
“干得不错。”
这是自试炼开始以来，秦阳听到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来自老大不带任何嘲讽的夸奖。
秦阳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他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
这一句话，比任何疗伤药剂都管用。
危机，似乎已经解除。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
那个一直沉默着的，战将境巅峰的猿猴少年，再一次，站了出来。
他走到了平台的中央，走到了韩清的面前，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韩清。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
“你们人族的戏，演完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一指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
“我族人的血，不能白流，你们的赌约结束了，现在，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我，猿金，金毛猿王嫡孙，向你挑战。”
“你这个只会躲在后面玩弄阴谋的领队，敢不敢像个男人一样，和我一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