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虚”号星舟，如同一滴融入了墨池的清水，无声无息地，在那片光怪陆离的时空废墟之中穿行。
岩罡已经从重伤昏迷中苏醒过来。
当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那面巨大的光影水镜之外，那片足以让任何修士都为之疯狂的混沌景象。
一个个巨大无比、残破不堪的世界碎片，如同被神明随手丢弃的积木，静静地漂浮在五光十色的时空乱流之中。有些碎片上，甚至还残留着早已化作废墟的宏伟城池，或是被瞬间冻结、凝固在时光中的滔天巨浪。
这是一片法则的坟场，是世界的残骸。
而他身处的这艘船，其内部景象，更是让他感到了颠覆性的震撼。
墙壁、地面、穹顶，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化作了一片深邃的、缓缓运转的周天星图！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一艘船里，而是身处一个独立运转的微型宇宙的中心。
“主人……这……这是……”岩罡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撼而变得无比干涩。
“渡虚号，刚刚经历了一次……小小的升级。”
陆沉的声音，平静地从船首传来。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凝视着前方那无尽的黑暗。
“我们，正在前往这片废墟中，唯一的一座……灯塔。”
岩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那片破碎星图的最中央，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白色光点。
在经历了数次险之又险地，擦着一条条足以撕裂空间的漆黑裂缝，绕过一片片被时间乱流扭曲成麻花状的星体残骸之后，他们终于，靠近了那座“灯塔”。
随着距离的拉近，周围那股狂暴、混乱的虚空能量，竟奇迹般地，开始变得平缓、温顺。
一股无比精纯、无比浩瀚的生命气息，如同最温柔的春风，从前方那片黑暗的尽头，缓缓吹拂而来。
当“渡虚”号彻底驶出那片混沌的乱流区域，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心志坚如磐石的岩罡，也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呆立当场。
那不是什么星球，不是什么星云，更不是任何他能理解的造物。
那是一棵……树。
一棵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通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参天古树！
它静静地悬浮在这片绝对的黑暗虚空之中，庞大的根系如同虬结的巨龙，深深地扎入周围那些狂暴的时空乱流，贪婪地汲取着其中毁灭性的能量。
而它的树冠，则撑开了一片直径超过万里的、绝对稳定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独立空间！
无数条粗壮的枝干，如同撑起苍穹的臂膀，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每一片树叶，都仿佛由最纯净的白玉雕琢而成，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这片空间照耀得亮如白昼。
“渡虚”号在这棵古树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欢迎……远道而来的……旅人。”
一个古老、疲惫，却又带着一股仿佛历经了万古沧桑的智慧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陆沉与岩罡的识海之中，缓缓响起。
那声音，不含敌意，只有一股深沉的、化不开的……孤独。
陆沉没有感到意外，他平静地操控着星舟，缓缓地，降落在了其中一根巨大无比的、宛如一片小型大陆般的枝干之上。
当他们走出星舟，脚踏实地，那股精纯的生命气息，更是扑面而来，让刚刚伤愈的岩罡，都感到一阵神魂悸动，修为竟隐隐有了一丝精进。
在他们面前的虚空之中，无数片白玉般的树叶，缓缓汇聚、凝聚。
最终，化作了一个身穿古老白袍，须发皆白，面容慈祥，身形却有些虚幻不定的……老者虚影。
那老者看着陆沉，浑浊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惊奇，一丝了然，最终，化为一抹复杂的苦笑。
“多少个……轮回了。”
“老朽，终于等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变数’。”
“敢问前辈是？”陆沉平静地拱手一礼。
“老朽，没有名字。”老者缓缓摇头，“你可以称我为……‘守灵’。”
“一个……守着这座墓园，守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孤魂野鬼罢了。”
他看向陆沉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你的身上，没有那股令人作呕的‘天道’烙印。你的道，圆融、完整，自成一体。所以，你才能避开那些‘眼睛’的监视，找到这片……被遗忘的废墟。”
“前辈，似乎知道很多。”陆沉的眼神，微微一动。
“知道得越多，便越是……绝望。”
守灵的脸上，露出一抹悲凉的笑意，“老朽，是上一个纪元的……遗民。”
“我所在的那个世界，也曾璀璨辉煌，也曾有化神之上的存在，试图触碰那更高的天道。只可惜……我们，都只是‘药圃’之中，长势喜人的一茬庄稼罢了。”
“时候到了，‘采药人’便会降临，收割一切。我们的文明，我们的历史，我们的一切，都在那场‘丰收’之中，化为了……泡影。”
“唯有老朽，在世界崩毁的最后一刻，凭借一件族中至宝，将一缕残魂，寄托在了这棵自混沌中诞生的‘混沌古树’之上，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守灵的目光，望向那棵散发着无尽生机的参天巨树，眼中却充满了化不开的悲哀。
“这棵古树，是上一个宇宙纪元破灭时，唯一幸存下来的‘生命之种’。它以时空废墟中的毁灭之力为食，却能开辟出这样一片……能让生命延续的净土。”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守着它，直到宇宙终结，直到我的残魂，也彻底消散于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但……”
守灵的虚影，忽然变得黯淡了几分。
“它，也快要死了。”
陆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他终于发现，在这棵看似充满了无尽生机的古树之上，在那繁茂的枝叶深处，正有一股微弱却又无比顽固的……死寂之气，在缓缓蔓延。
那股气息，充满了纯粹的“湮灭”法则，与之前那些“序列清除者”的气息，同根同源！
“是‘采药人’留下的手笔。”
守灵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他们在上一次‘丰收’时，便发现了这棵古树的存在。他们无法摧毁它，便在它的核心，留下了一道‘道伤’。”
“这道伤，万古不灭，日夜侵蚀着古树的本源。如今，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不出百年，这片最后的净土，也将彻底……归于混沌。”
他说完，将目光，重新落在了陆沉的身上，那浑浊的眼眸之中，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名为“希望”的火苗。
“你的道，很特殊。”
“老朽能感觉到，它充满了‘循环’与‘创造’的真意。或许……只有你，能治愈古树的道伤，让这片最后的火种，得以延续。”
陆沉沉默了。
他知道，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更没有平白无故的机缘。
“我，能得到什么？”他平静地问道。
“得到……一个真正的‘盟友’。”
守灵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老朽知道，你这等存在，绝不会甘心于做那任人宰割的‘药草’。你，终究会走上那条……反抗的道路。”
“而这条路，老朽的先辈们，也曾走过。我们失败了，却也留下了……无数宝贵的经验。”
他对着陆沉，缓缓地，躬身一礼。
“只要你愿意出手，救活这棵古树。老朽，愿将我这一脉万古的传承、关于‘采药人’的一切情报、以及……这棵古树上，最后结出的那一枚……‘混沌道果’，全部，赠予你！”
“那枚道果，是古树耗尽万古生机，凝聚出的最后精华。它，或许无法让你一步登天，却能让你那本就圆融的‘道’，变得真正……完美无瑕！”
说完，他抬起手，对着身后那棵巨大的古树，虚虚一引。
陆沉面前的空间，一阵变幻。
下一刻，他与岩罡，已然出现在了这棵参天古树的……核心内部。
这是一个由无数光丝与脉络交织而成的奇异空间，磅礴的生命气息，在这里浓郁到了极致。
然而，在这片空间的中央，陆沉却看到了……一处触目惊心的“伤口”。
那是一片直径超过百丈的……绝对的“虚无”。
一团漆黑如墨的、充满了纯粹“湮灭”法则的能量，如同一颗恶性的毒瘤，正盘踞在那里，不断地，贪婪地，吞噬着周围那磅礴的生命之力。
那伤口之上，没有愈合，只有……不断的溃烂与……死亡。
这，便是“采药人”留下的，那一道万古不灭的……道伤！
“如何？”
守灵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陆沉的身旁，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与……紧张。
“这道伤，你能……治吗？”
陆沉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代表了绝对毁灭的“虚无”，眼中，那深邃的五行轮盘，开始缓缓转动。
许久，他才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