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流年观的鸡还没叫,广颂子就背着个旧布包站在院门口了。
他跟广成子长得一模一样,都是圆滚滚的身板,只是脸上没那么多油光,眼神也清亮些。
“哥,我走了。”广颂子把布包往肩上紧了紧,布包边角都磨破了,露出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旧衣裳。
广成子蹲在门槛上,手里捏着个没啃完的馒头,腮帮子鼓鼓的,没吭声。
沈晋军从屋里探出头,嘴里还叼着牙刷:“不再睡会儿?我刚烧了水,好歹喝碗热粥啊。”
广颂子摇摇头,声音闷闷的:“赶早不赶晚。我打听了,往南走,过了三道河,有个青云山,我师父说不定就在那一带。”
“你连师父名字都不知道,咋找啊?”广成子终于憋出一句,把馒头往旁边石桌上一搁,馒头上留着两排牙印。
“总比在这混日子强。”广颂子看了他一眼,“你也少卖点假药,真出了事,没人替你担着。”
“谁说我卖假药了!”广成子猛地站起来,馒头滚到地上,被路过的龟丞相伸脖子顶了顶,“我那辨灵散,上次王大爷家驱老鼠,管用着呢!”
“那是人家猫刚好逮着了。”广颂子怼了一句,又叹口气,“哥,我知道你是想挣钱修观,可咱是道士,总得知点好歹。”
沈晋军叼着牙刷凑过来,含糊不清地说:“要不我给你画张平安符?昨天新练的,朱砂放得足,保准灵。”
“不用了沈道长。”广颂子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木牌,木牌磨得光溜溜的,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道”字,“我这儿有师父当年给的牌子,他说见牌如见人,真遇上了,他能认出来。”
广成子突然转身往屋里跑,胖身子晃得像个球。没一会儿,他拎着个油纸包出来,塞给广颂子:“路上吃的,我今早刚买的糖包,甜得很。”
油纸包还热乎着,广颂子捏了捏,沉甸甸的,估摸着得有五六个。他眼圈有点红,别过头:“知道了。”
“还有这个。”广成子又摸出个布袋子,哗啦啦倒出一堆零钱,有一块的,五毛的,还有几个钢镚儿,“省着点花,找不到就回来,流年观还能多你双筷子。”
广颂子没接,钱散在石桌上,阳光一照,倒挺晃眼。“我自己有钱。”他从布包夹层里摸出个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十块钱,“上次帮李寡妇家看坟地,她硬塞给我的。”
沈晋军看得直乐:“你俩这反差,真不像双胞胎。”
叶瑾妍的声音从桃木剑里飘出来:“一个像卖假药的,一个像正经道士,也就脸能看出是一个模子刻的。”
广成子瞪了桃木剑一眼,又赶紧转回头看广颂子:“那你……多久回来?”
“说不准。”广颂子背起布包,“找到了,就给你捎信。找不到……再说。”他顿了顿,“沈道长,我哥就拜托你多照看了,别让他跟邓梓泓那小子瞎较劲,他脑子转不过弯。”
“放心吧。”沈晋军拍胸脯,“他敢惹事,我就用桃木剑敲他脑袋。”
广颂子终于笑了笑,朝广成子拱了拱手:“哥,保重。”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子迈得挺急,没回头。圆滚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拐弯处。
广成子盯着那个方向,半天没动。
沈晋军踢了踢他的胖胳膊:“哎,你弟走了,不难过啊?”
广成子没说话,突然蹲下去,捡起地上那个滚脏的馒头,吹了吹上面的灰,狠狠咬了一大口。
“哭啥?”沈晋军瞅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谁哭了!”广成子抹了把脸,手背亮晶晶的,“我是被馒头渣呛着了!”他把剩下的馒头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
叶瑾妍哼了一声:“明明是舍不得,嘴硬。”
“要你管!”广成子吼了一句,突然想起啥,往屋里跑,“我得把我那瓶好朱砂找出来,等颂子回来,给他画符用!”
沈晋军看着他慌里慌张的背影,摇摇头。这广成子,看着大大咧咧,心倒挺细。
他刚想回屋,就见邓梓泓背着个药箱从外面进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沈晋军,你这观里咋一股哭腔?又招啥丧气鬼了?”
“不是鬼,是广成子,他弟走了。”沈晋军指了指院门口,“去寻师父了。”
邓梓泓愣了愣:“广颂子?就上次那个和广成子一模一样的高手?他师父是谁?能够找着吗?”
“谁说不知道就不能找了?”广成子抱着个红布包从屋里冲出来,布包里露出半瓶朱砂,“我弟能耐着呢!比某些人强,就知道躲在龙虎山啃师父的老本!”
“你说谁呢?”邓梓泓脸一沉,“我这次来是给你送药的,上次你帮王村驱鬼,被尸气熏着了,这是我师父配的解毒丹。”
他把药瓶往石桌上一放,广成子却把红布包往桌上一摔:“谁要你假好心!我弟说了,你们龙虎山没一个好东西!”
“广成子!”沈晋军赶紧拦着,“人家好心送药,你这叫啥话?”
邓梓泓倒没生气,拿起那个红布包打开看了看:“你这朱砂是去年的陈货,画符没用,留着给你弟当颜料涂墙吧。”
“你懂个屁!”广成子急了,“这是我攒了半年的好货!”
两人正吵着,院门外传来张梓霖的大嗓门:“晋军!快看我带啥来了!”
张梓霖拎着个保温桶进来,看到院里这阵仗,愣了:“咋了这是?广道长,你咋哭了?”
广成子赶紧抹脸:“谁哭了!我这是眼睛进沙子了!”
“沙子咋只进一只眼?”张梓霖把保温桶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我妈今早蒸的,给你们带点。哎,广颂子道长呢?我还给他留了俩肉多的。”
提到广颂子,广成子的脸又垮下来,抓起个肉包子往嘴里塞,噎得直伸脖子。
沈晋军赶紧给他倒了碗水:“他走了,去寻师父了。”
“啥?走了?”张梓霖咋舌,“那他还回来不?上次他帮我闺女写的作业,老师还给了个优呢!比广成子道长写的强多了,广道长你那字跟鸡爪刨似的。”
广成子:“……”
邓梓泓没忍住,笑出了声。
广成子更气了,抓起个肉包子就朝邓梓泓扔过去,邓梓泓侧身躲开,包子砸在门框上,掉地上,滚到龟丞相面前。龟丞相慢悠悠地伸脖子,一口一口啃起来。
“行了行了。”沈晋军把两人拉开,“广颂子又不是不回来了,说不定过俩月就带着他师父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师父评评理,看谁的朱砂好。”
广成子气呼呼地坐下,又拿起个肉包子,这次没扔,只是啃得特别使劲,像在跟包子有仇。
邓梓泓看了看他,突然把药瓶往他面前推了推:“拿着吧,真中了尸气,没人给你弟回信。”
广成子没接,也没再骂。
张梓霖凑过来,小声问沈晋军:“他真能找到师父?连名字都不知道。”
沈晋军瞅着院门口,广颂子走的那个方向,晨光把巷子照得亮亮的。
“不好说。”他挠挠头,“但想找,总比坐着强。”
叶瑾妍的声音轻轻的:“广成子刚才塞给广颂子的油纸包里,除了糖包,还有他攒的那堆零钱。”
沈晋军愣了愣,回头看广成子。那胖子正低头啃包子,晨光落在他脸上,好像没那么油光了,就是吃着吃着,肩膀又开始一抽一抽的。
龟丞相已经把地上的馒头和包子都啃完了,正慢悠悠地往水池爬,爬两步,还回头看了广成子一眼,好像在说:哭啥,有吃的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