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血腥峡谷,队伍在无边无际的赤红废土上沉默行进。三轮妖异的紫月永恒地悬挂在血痂般的天空,将这片死寂的大地渲染得更加诡谲荒凉。灼热的风卷起细微的砂砾,打在脸上如同针扎。
云九幽跟在队伍最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身体的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体内能量枯竭带来的空虚感和经脉脏腑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如同跗骨之蛆。他低垂着头,破烂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汗水混合着血污,不断从额角滑落,滴落在滚烫的砂砾上,瞬间蒸发。
他看似虚弱不堪,实则识海中,轮回玉碟碎片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清辉,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坚守的灯塔。玉碟的力量艰难地转化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驳杂魔气,将其中的疯狂、暴戾等负面意念剥离湮灭,只留下相对精纯但依旧狂暴的能量,再经过玉碟核心的进一步过滤、提纯,最终化为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混沌气流,缓缓滋养着他近乎干涸的识海和濒临崩溃的肉身。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转化都如同在伤口上撒盐,新生的能量虽然精纯,但涌入枯竭的经脉时,依旧带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然而,云九幽却甘之如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这一丝丝微弱力量的补充,身体深处那如同无底洞般的空虚感,正在被极其缓慢地填补。就像久旱的沙漠,终于迎来了细微的甘霖,哪怕微不足道,也代表着生的希望。
他一边忍耐着痛苦,一边将恢复的微弱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然扩散开去,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和前面那些流放者的一举一动。
前方,墨岩沉默地走在队伍中央,看似在警惕四周,但那浑浊的独眼余光,却时不时地扫过身后步履蹒跚的云九幽。他心中疑窦丛生:这个自称云九幽的年轻人,身上的气息太古怪了。重伤濒死是显而易见的,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死寂,以及刚才峡谷中爆发的、纯正得令人心悸的幽冥本源之力,都绝非寻常!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竟然还能隐隐散发出一种让他都感到一丝威胁的气息?这绝非强弩之末能做到的!他身上,必然隐藏着惊天秘密!或许……真的与那个古老的预言有关?
探路的疤脸和猴子走在最前面。疤脸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紫月光下更显凶戾,他眼神阴鸷,不时回头瞥向云九幽,毫不掩饰其中的贪婪和杀意。猴子则显得焦躁不安,时不时抓挠着干枯的头发,看向云九幽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和一种被抢了猎物的怨毒。
“老大,这小子就是个祸害!留着他干嘛?刚才那股邪门气息,谁知道会不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猴子忍不住压低声音抱怨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闭嘴!”墨岩头也不回,声音冰冷,“老夫自有分寸。管好你的眼睛和嘴,猴子,别给自己找麻烦。”他警告的目光扫过猴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猴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只是看向云九幽的眼神更加怨毒。
跛脚妇人麻三娘和铁柱负责殿后。麻三娘跛着脚,动作却丝毫不慢,她半边溃烂的脸隐藏在阴影里,那双眼睛如同毒蛇,阴冷地打量着云九幽的背影,似乎在算计着什么。铁柱则显得沉默寡言,只是紧握着手中的断刀,警惕地观察着后方和两侧的动静,对云九幽的存在似乎并不太关心,只专注于自己的职责。
队伍的气氛压抑而紧张,脆弱的休战协议如同薄冰,随时可能破裂。除了单调的风声和脚步声,几乎无人交谈。
行进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规模更大的风化石林。石林中央,隐约可见一片依托着几根巨大无比、如同擎天巨柱般的风化石柱建立起来的简陋防御工事。粗大的、不知名魔物的森白骸骨被深深插入地面,与坚韧的黑色藤蔓交织缠绕,形成了一圈低矮的、布满尖刺的栅栏。栅栏内,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些低矮的、用岩石和兽皮搭建的窝棚。
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和血腥味中,多了一丝人烟的气息——那是汗味、腐烂食物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到了。”墨岩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随着靠近,栅栏内传来一阵骚动。几道同样衣衫褴褛、气息驳杂的身影出现在简陋的“大门”(几根粗大骸骨拼成的缝隙)处,手中拿着简陋的武器,眼神警惕而麻木地望向归来的队伍。当他们看到队伍中多了一个陌生的、气息奄奄的身影时,骚动更大了。
“墨老头,怎么回事?这人是谁?”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烧伤疤痕的壮汉粗声问道,眼神不善地盯着云九幽。
“一个迷路的。”墨岩言简意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开门,疤脸,猴子,你们去处理今天的收获(指他们之前采集的少量血痂苔)。铁柱,麻三娘,看好门。”
烧伤疤脸壮汉还想说什么,但接触到墨岩那浑浊却极具压迫感的独眼,终究没敢再问,不情不愿地挪开了堵门的身体。
云九幽跟着墨岩穿过那由骸骨和藤蔓构成的简陋大门,正式踏入了这片名为“营地”的流放者据点。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汗臭、腐肉、排泄物和魔气侵蚀特有酸败气味的恶臭扑面而来!营地内比他想象的更加破败和拥挤。地面是坑洼不平的赤色硬土,混杂着黑色的污垢。几十个窝棚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大多低矮得只能弯腰进入。一些窝棚前燃着微弱的篝火,烧着不知名的黑色块状物(可能是处理过的魔物粪便或某种矿物),散发着呛人的烟雾。
营地内的人影听到动静,纷纷从窝棚里钻出或投来目光。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被魔气侵蚀留下的黑色斑点、溃烂的疮口,或是扭曲的疤痕。眼神是统一的麻木、绝望,如同行尸走肉。看到云九幽这个陌生人,他们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冷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和……贪婪?仿佛看到了一块新鲜的肉。
“看什么看!都滚回去!”墨岩厉声呵斥,声音中蕴含着一丝微弱但有效的威压。骚动的人群在短暂的僵持后,终究慑于墨岩的积威,纷纷低下头,默默退回各自的窝棚或阴影中,但那些窥视的目光并未消失。
墨岩带着云九幽径直走向营地边缘一处相对偏僻、背靠着一根巨大石柱的角落。这里远离中心区域的篝火和窝棚,地面相对干净一些,只有几块平整的岩石。
“你暂时待在这里。”墨岩停下脚步,从自己破旧的兽皮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用某种粗糙兽皮缝制的水囊,又掏出一小块黑乎乎、散发着淡淡腥气的肉干,丢在云九幽脚边的岩石上。“水和食物。省着点。”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这里虽然简陋,但比外面安全些。没有我的允许,不要乱走,否则被当成闯入者撕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他深深看了云九幽一眼,那浑浊的独眼中似乎有无数疑问翻涌,但最终没有问出口,只是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晚点老夫再来找你。”便转身离开,走向营地中央一处稍大的石屋。
云九幽没有去看地上的水和食物。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柱,缓缓滑坐在地。身体的疲惫和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闭上眼,将兜帽拉得更低,彻底隔绝了那些从营地各处阴影中投射来的、充满各种意味的目光。
他需要时间。需要尽快恢复哪怕一丝自保之力。在这片名为营地的绝望囚笼里,所谓的“安全”,不过是另一重更加危险的牢笼。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除了墨岩那深不可测的探究,那个疤脸和猴子毫不掩饰的杀意,还有那个麻三娘阴冷的注视,以及营地深处更多麻木眼神下隐藏的、随时可能爆发的疯狂。
这里,绝非久留之地。但他别无选择。轮回玉碟在识海中缓缓运转,微弱的清辉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艰难地汲取、转化着这片废土上唯一的能量——那狂暴而充满侵蚀性的魔气。每一次能量的转化,都伴随着经脉撕裂般的痛苦,也伴随着一丝微弱力量的滋长。
妖异的紫月光芒,冰冷地洒落在这片赤红的绝望营地,将一切染上诡谲的紫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