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傍晚，风裹着碎叶在电视台门口打旋，路灯刚亮起暖黄的光，把幽紫悦和茶小果的影子拉得老长。两人缩在花坛茂密的冬青丛后，怀里的摄像机还带着机身余温，镜头盖早被茶小果悄悄掀开，正对着二十米外那扇嵌着铜条的旋转门。
“第三杯热可可喝完了。”幽紫悦用气声说，指尖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凉丝丝的气息顺着喉管往下走，刚好压下胃里那点空落落的慌。她的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只露出半张脸，鼻尖冻得发红，却连睫毛都没怎么眨——今早例会时主编拍着桌子说，那位总躲着媒体的新锐导演今晚肯定会来台里录访谈，要是能拍到他进门时的正面镜头，明天社会版的头条就稳了。
茶小果没接话，只是把摄像机往怀里又紧了紧。取景器里，旋转门的玻璃反射着街灯，偶尔有下班的员工说说笑笑地走出来，脚步声混着风里的落叶声，每一次门轴转动的轻响都让她心跳漏半拍。她的手指悬在录制键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点动静惊走了那个可能随时出现的身影。
突然，街对面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低鸣。幽紫悦的薄荷糖“咔嗒”一声咬碎在齿间，茶小果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副驾驶车门打开，先下来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绕到后座拉开了车门。
“是他！”幽紫悦的声音细得像根线，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茶小果的手指猛地按下录制键。取景器里，一个清瘦的身影从车里走出来，风衣下摆被风掀起个小角，他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眉眼，却在踏上台阶的瞬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忽然抬起头朝花坛这边瞥了一眼。
那目光快得像一道闪电，茶小果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在那一秒停了。但下一秒，男人已经转回头，脚步没停地走进了旋转门，铜条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门玻璃上只剩下他模糊的背影。
“录……录到了？”幽紫悦的声音都在发颤。
茶小果盯着取景器里定格的画面，指尖终于放松下来，指腹在冰凉的录制键上蹭了蹭，忽然笑出声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掩不住的雀跃：“拍到了。正面，没糊。”
风还在吹，冬青叶沙沙作响，远处的旋转门又恢复了平静。幽紫悦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半，比预计的多等了一个半小时。她往茶小果身边凑了凑，两个人头挨着头盯着小小的屏幕，画面里那个低头走路的身影清晰得很，连他风衣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钢笔都看得真切。
“收工。”幽紫悦笑着把薄荷糖纸揉成小团塞进口袋，“回去剪片子，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茶小果“嗯”了一声，小心地盖上镜头盖，摄像机被她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路灯的光落在她们身上，两个缩在花坛后的身影终于站直了，脚步轻快地往地铁站走去，身后的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追了上来，却怎么也追不上那两个渐渐远去的、带着暖意的背影。
茶小果发现，同组的小林最近成了导演是枝裕和的忠实拥趸。办公桌上新添了《海街日记》的海报，被他用磁贴固定在工位隔板上，边角被摩挲得发亮。午休时，小林总戴着耳机，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是枝裕和的作品，眉头微蹙，手指会无意识地跟着电影里的雨声轻敲桌面。
茶水间闲聊，小林总能把话题绕回导演身上。“你看茶水间这扇磨砂玻璃，阳光透过来的样子，像不像《步履不停》里的玄关？”他捧着马克杯，眼神发亮，“还有楼下那家便利店的三角饭团，让我想起《比海更深》里阿部宽买的那个。”上周部门聚餐，清蒸鱼刚端上桌，小林就轻声说：“这种朴素的鲜味，很有是枝裕和电影里的治愈感。”
茶小果注意到，小林的桌角堆着几本导演访谈集，扉页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有次她路过，瞥见其中一页写着：“‘日常里藏着生命的答案’——这句话让我想起奶奶临终前给我削苹果的样子。”原来，小林不仅痴迷导演的镜头语言，更在那些平淡的故事里，找到了自己生活的影子。
这天加班，茶水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林忽然笑了：“你看，这光影多像《幻之光》里的海边。”茶小果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明白，有些痴迷，不过是在别人的故事里，照见了自己的人生。
茶小果探过身，把手机屏幕转向隔壁工位的林薇。午后阳光斜斜切过办公桌，照亮她指尖捏着的手机壳——一只啃着竹叶的熊猫。“你看这个。”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像藏着颗糖。
林薇的目光刚落上去，就“呀”地小声惊呼。屏幕里是浅棕色的小刺猬蜷在竹编筐里，鼻尖粉粉的，背上尖刺沾着片银杏叶。“好小一只！”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上刺猬的耳朵。
周围同事听见动静，几个脑袋凑成半圆。“这是你养的？”后排的张姐推了推眼镜。茶小果摇摇头，指尖划过屏幕切换照片：“上周在花鸟市场救的，当时它冻得发抖。”新照片里，刺猬正趴在加热垫上舔牛奶，小肚子圆滚滚的。
“现在会用猫砂盆了。”茶小果嘴角翘起来，“昨天还把我耳机线当磨牙棒。”她忽然把手机凑近，刺猬突然抖了抖耳朵，爪子扒拉着筐边，屏幕里的小毛球跟着晃了晃。办公室里响起一片细碎的笑声，有人掏出自己手机：“快发我几张，当表情包正好。”茶小果笑着点头，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阳光把她的睫毛映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这时，茶小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主编。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接起电话，“主编，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主编急切的声音：“茶小果，你赶紧把之前拍的新锐导演的素材送到我办公室，电视台高层临时要，马上！”茶小果心头一紧，看了看周围还在逗趣刺猬照片的同事们，匆匆应了一声，抓起外套和放着素材的移动硬盘就往外跑。她一路小跑赶到主编办公室，气喘吁吁地把硬盘递给主编。主编接过，快速打开素材查看，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茶小果，这素材里导演的正脸有点模糊啊，高层要求要最清晰的画面，这可不行。”茶小果心里“扑通”一下，拿过鼠标仔细一看，原来在拍摄时，镜头稍微晃了一下，导致正脸清晰度差了些。她急得鼻尖冒出细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主编看着茶小果着急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你再想想办法，尽量在今晚重新拿到清晰的素材，不然这头条就泡汤了。”茶小果咬了咬嘴唇，狠狠点头，转身冲了出去。她一边跑一边思索，突然想到导演今晚在台里录访谈，或许结束后还会从那扇旋转门出来。于是她又回到了电视台门口的花坛后，重新架好摄像机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幽紫悦也赶了过来，陪她一起等。深夜，录制终于结束，导演再次从旋转门出来。这次茶小果稳了稳心神，双手紧紧握住摄像机，等导演走近时，果断按下录制键。镜头里，导演的面容清晰无比。茶小果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和幽紫悦相视一笑，赶紧带着新素材跑回主编办公室。主编看着清晰的素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拍了拍茶小果的肩膀说：“干得不错！”
深夜的手机屏幕亮着微光，幽紫悦指尖划过相册里的珠宝图片，突然停在一张钻石项链的特写前。铂金链条如月光凝结的丝线，托起一枚水滴形钻石，周围环绕着细碎的蓝宝石，像把整片星空都收进了颈间。她轻笑一声，按下分享键，配文：今天路过橱窗看到的，像不像你上次说想要的银河？
茶小果的对话框几乎立刻跳出正在输入的提示。几秒后，一连串惊叹的表情包滚了出来：！！！这个切割！光线折射的时候是不是有彩虹？链条内侧是不是刻了字？我看到模糊的纹路！幽紫悦对着屏幕弯起眼睛，指尖在键盘上敲得轻快：被你发现了，是法语的。不过最妙的是搭扣处藏了颗红宝石，像星星掉进深海。
对话框安静了片刻，随即弹出一张茶小果手绘的简笔画：一条项链的轮廓，水滴钻石旁画着小小的彩虹，搭扣处用红色彩铅涂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哇，好漂亮。她发来语音，背景音里有玻璃杯轻碰的脆响，你来店里试试看？就试戴一下，看看银河戴在脖子上是什么感觉。
幽紫悦将手机贴近脸颊，仿佛能闻到对方那边传来的薄荷茶香气。窗外的月光恰好落在屏幕上，把那颗虚拟的钻石照得愈发璀璨，像是真的在黑暗里碎成了一片流动的星河。
暮色漫进窗棂时，幽紫悦从梨花木匣中取出一个锦盒。茶小果正托腮看她研墨，忽觉眼前一亮——那锦盒里卧着条银链，碎钻缀成的月牙吊坠在昏暗中流转着细碎光芒，像揉碎的星子落进了深海。
送你的。幽紫悦指尖轻捻链扣，银链垂落时如一道月光泻下。茶小果眼睫轻轻颤动，伸手去接的瞬间，指腹触到吊坠冰凉的弧度，竟像触到了一弯真正的月牙。
这是...她抬头望进幽紫悦含笑的眼眸，对方正用指尖拂过她耳后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拂过一片羽毛。
晨会结束时，王经理特意叫住了茶小果。小果，上周那个客户方案做得很细致，尤其是数据可视化部分，客户反馈特别好。经理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区瞬间安静下来。茶小果攥着笔记本的手指微微收紧，耳尖悄悄泛起红晕。
她记得为了那组动态图表，连续两个晚上泡在公司。核对销售数据时发现季度环比异常，又连夜追加了三个区域的细分分析。此刻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工位的绿萝叶片上投下斑驳光点，像极了她此刻雀跃又有点慌乱的心跳。
大家要多向小果学习这种钻研精神。经理话音刚落，邻座的小林就朝她比了个的手势，后排传来几声善意的轻笑。茶小果低下头，看见笔记本上自己画的小熊便利贴，边角已经被手指摩挲得起了毛边。
谢谢经理，我会继续努力的。她轻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晨会解散的脚步声中，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清晰的咚咚声，像春天刚冒头的竹笋，正卯足了劲儿往上蹿。键盘上还沾着昨天没擦干净的咖啡渍，此刻在她眼里却像是某种勋章，映着窗外渐亮的天光。
暮色四合，幽紫悦珠宝店的橱窗依旧亮如白昼。推门而入时，碎金般的笑语裹挟着冷香扑面而来，柜台前早已摩肩接踵。射灯下，鸽血红的戒指在射灯下流转着蜜糖光泽，冰糯种的翡翠手镯泛着月华般的柔光，穿藕荷色旗袍的店员指尖拈着丝绒托盘穿梭其间，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声音却依旧温软如绸：星轨项链用的是南非真钻，您看这切工——
玻璃展柜前，几位女士正俯身细赏新到的紫水晶吊坠，指尖在玻璃上划出淡淡的雾痕。穿西装的男士被同伴簇拥着，目光却胶着在一枚祖母绿戒指上，喉结微微滚动。收银台前的长队像蜿蜒的溪流，银质poS机不断吐出 receipt，打印声与珠串轻撞声交织成热闹的交响。
角落里，戴金丝眼镜的老先生正用放大镜端详一块和田玉佩，身旁的老伴儿悄悄拽他衣袖：上周才买过翡翠镯......话音未落便被老先生打断：这是羊脂玉，你看这润度——话音里的痴迷逗笑了周围人。穿校服的少女趴在柜台前，鼻尖几乎贴上玻璃，盯着那排银镀蓝晶石手链，眼睛亮得像盛了夏夜的星星。
整间店铺像被揉碎的星河，将夜色烫出一片璀璨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