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雅间之内,烛影摇红,琴韵悠扬,棋落无声。
方言左手指尖按弦,右手拈子沉吟,竟是一心二用,同时与云青对弈、与红绸清香论琴。
经过这段时日被几位老狐狸“轮番打磨”,他那一身“过目不忘”的本事早已被彻底激活,融会贯通之下,进步之速,堪称一日千里。
如今云青姑娘已非他对手,唯有秦公还能凭老辣经验与他堪堪战个平手。
琴艺更是脱胎换骨,一曲《高山流水》虽不及齐公那般意境深远,却也流畅婉转,颇具章法。
“啪!”
云青投下两子,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由衷的佩服:“方公子棋路愈发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了。这一局,是云青输了。”
与此同时,方言右手轻拨,落下最后一个音符,余韵袅袅。
红绸与清香相视一笑,齐齐抚掌:“公子此曲,已得其中三味,指法圆融,情感亦足,进步神速。”
齐修远与秦中穆抚须对视,眼中尽是压不住的得意与欣慰。
此子,当真是一块绝世璞玉!
稍加雕琢,便光华璀璨,不枉费他们这些时日如此耗费心机!
江陵文坛这百年来的气运,恐怕都聚集在此子身上了!
方言却没空体会他们那为他骄傲的神情,眼巴巴地瞅着两位老先生。
他的意思意思再明白不过!
该结账了!秘籍呢?
两老被他这毫不掩饰的“功利”眼神逗得哭笑不得。
方言这小子,就像推磨的驴子!给一个萝卜他就转一圈。
秦公笑骂一句“小滑头”,齐公则摇摇头,却都默契地从怀中各自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如今家中的藏货,日渐稀少!该省着点花了!
至少要在方言出师之前。他们可不能把这些藏货花完了。
要是方言没了这些东西吊着。摆烂了咋办?他们还不哭死?
方言大喜,如同饿狼扑食般一把接过,迫不及待地就翻看起来,嘴里还不忘卖乖:“多谢齐公!多谢秦公!”
红绸、清香、云青几位姑娘在一旁掩嘴轻笑。
这般场景,她们已是见怪不怪。
这两位江陵文坛泰斗与这少年之间亦师亦友、似祖孙又似“交易”的奇特关系,让她们觉得既有趣又温馨。
然而,这番和谐却被门外骤然响起的嘈杂声打破。
先是老鸨带着惊慌的劝阻声:“周大人!周大人您不能进去啊!里面是齐老爷和秦老爷……哎呦!您这身官服……”
紧接着,一个难掩焦急的声音强行打断了她:“本府有紧急公务,寻两位老先生相商,让开!”
这声音……官服?
雅间内众人皆是一怔,笑容僵在脸上。
齐公与秦公眉头同时蹙起。
江陵府内,能被称为“周大人”,且敢穿着官服直闯万花楼的,唯有知府周文渊一人!
他怎么会来此?还是这般架势?
秦公与齐公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
秦公开口,声音平稳地传向门外:“既是周大人亲至,必有要事。请周大人进来吧。”
门被推开,身着四品知府云雁绯袍、头戴乌纱的周文渊大步走了进来。
他面色沉凝,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官袍带来的威严与他此刻所处的环境形成了极为突兀的对比。
他目光一扫室内景象。
琴棋俱全,美人在侧,两位致仕大儒与一少年正悠然自得。
他的脸色似乎又沉了几分,但还是迅速压下情绪,对着齐、秦二老郑重一揖:“文渊唐突,搅扰二位老先生雅兴,实乃情非得已,万望海涵!”
段子明跟在他身后,对着两位老者和方言尴尬地拱了拱手,一脸“我也没办法”的苦相。
齐公抬手虚扶:“周大人不必多礼。何事如此急切?竟让你身着公服至此?”他语气温和,却点出了此地的特殊性。
周文渊直起身,也顾不上寒暄,直接将衙门中与赵德海的冲突、秋收与徭役的两难困境,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文渊深知此举鲁莽,但如今能暂缓役期、或能助官府寻得两全其美之法者,江陵地界,除二位老先生外,文渊实想不出还有何人。”
“文渊恳请二位老先生,看在江陵一府百姓生计的份上,施以援手!”
说罢,他又是深深一揖,语气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悲壮。
雅间内一时寂静无声。几位姑娘早已敛容垂首,不敢出声。
齐公与秦公听罢,沉吟片刻,脸上却并未露出周文渊预想中的凝重或为难。
秦中穆甚至微微一笑,抚须道:“原来是为此事。征召徭役加固城防,又不误农时……此事说难极难,说易,倒也并非无解。”
周文渊闻言,眼中猛地爆发出希望的光芒,急切道:“秦老已有良策?还请赐教!文渊代江陵百姓拜谢!”
然而,秦公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与齐公同时,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
哪个正低头翻着“秘籍”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方言身上。
齐修远含笑指了指方言,语气轻松:“周大人何必舍近求远?能解此困局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唰!
一瞬间,雅间内所有的目光都看向方言。
周文渊的惊愕、段子明的苦笑、以及红绸等几位姑娘的诧异。
一时间,方言成了众人的焦点!
方言后知后觉地感到气氛不对,茫然地抬起头,嘴里还叼着刚才清香塞给他的点心:“哦!就是修城墙嘛,这事简单!”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几女还觉得方言是个不错的人,听到此话,脸上瞬间就带上了一丝幽怨。
此事关乎江陵百姓的民生徭役!方公子怎可如此漫不经心?
周文渊脸上的期盼瞬间凝固,继而转为愕然,最后化为被戏弄的怒火!
他看看一脸无所谓的方言,再看看面带神秘微笑的两位大儒,胸中那股压抑已久的愤懑再也忍不住,猛地爆发出来!
“二位老先生!”周文渊的声音因怒极而微微发颤,脸色铁青,“文渊虽官卑职小,却也是一府父母!今日放下身段,冒天下之大不违至此相求,乃是真心为民请命!”
“你们若不愿相助,直言便是!何苦……何苦要如此戏耍于文渊?!推一个十三岁的稚子出来搪塞?”
“他这年纪又岂能懂得工程度支、民夫调度、城防工事此等军国大事?!”
他越说越气,目光扫过齐、秦二人,又狠狠瞪了一眼还在看书的方言,语气充满了失望与悲凉。
“清流如此,杨党亦如此!满朝上下,只知党争倾轧,推诿塞责,竟无一人真心实意为百姓做点实事!这朝廷……这朝廷当真已是烂到根子了!罢了!文渊今日就不该来!”
说罢,他猛地一甩袖袍,再不多看众人一眼,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绯色官袍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决绝的背影。
“几位大人,我家大人这是昏了头在说的话,你们不要介意!小的带大人赔罪了!”段子明急得跺脚,慌忙对着两位老者告罪一声,匆匆追了出去。
雅间内,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几位姑娘,以及抚须摇头、似笑非笑的齐、秦二公。
还有拿着书本一脸无辜的方言。
“年纪小,就不能有本事啊?年纪小就应该被歧视啊?”
“你这老家伙,都四十多岁了!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能解决!还不如我呢!”
齐公与秦公相视一笑,眼神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