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李府。
府内灯火渐起,正是晚膳时分。
厅堂内雕梁画栋,烛影摇红。
丫鬟仆妇们悄步穿行于廊庑之间,手中捧着各色佳肴。
当李家几位主人落座之后,下人们纷纷将佳肴放于桌上。然后依次退出大厅,给李家主人们留下私密空间。
老太爷李成阳坐在主位,却有些神思不属,举着半晌,终是化作一声叹息,将筷子搁了下来。
李敖见状,小心问道。
“爷爷,可是今日的菜式不合胃口?”
林知微也放下汤匙,温婉目光落在老太爷眉宇间那愁容上。
“爷爷,您似乎有心事?”
李矜正低着头用勺子戳着碗里的莲子羹,心里还在为几天前那幅画而纠结,闻言也悄悄抬了眼。
李成阳揉了揉眉心,苦笑道:“非是菜式不佳,是心里搁着件事,难以释怀啊。”
他目光扫过桌上家人,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语气开口道:“你们可知,柳慎之、齐修远、秦中穆、韩研耕那几个老家伙,近日在忙些什么?”
李敖与林知微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
这几位皆是江陵文坛泰斗,德高望重,平日除了着书立说、教导弟子,还能忙什么?
“莫非是又在筹备什么文会?”李敖猜测。
“文会?”李成阳嗤笑一声,笑容里带着复杂难言的意味。
“他们如今啊,比筹备文会可要上心百倍!一个个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恨不得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掏出来,就为了教一个学生。”
“哦?竟有此事?”林知微讶然,“是哪家的青年才俊,能得几位先生如此青睐,竞相教导?”
能够被江陵这几天顶尖大儒如此关切!这简直是江陵文坛数十年来未有的奇景。
李矜也竖起了耳朵,心里莫名地联想到了那个可恶的身影,又立刻甩甩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家伙作诗天赋虽然绝佳,但是让这些大儒如此费心,他配吗!?
这等配置,都能赶上皇家教导皇子的了!
再说了,就他那不正经的态度!?大儒们要是看到,恐怕早就将他屁股打开了花!
李成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心痛。
那些老家伙,就是看上了他的独门秘籍。
这个秘籍可是他收藏,留给李敖将来升官用的。
都怪自己上次喝了酒,一时脑热,答应了他们。
这秘籍,怕是守不住了!
喝酒误事啊!
他叹息一声的说道。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作《题金陵邸》的方言,方先正之子。”
“噗!!!”
李矜一口汤差点呛进气管,猛地咳嗽起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这小混蛋!居然真的是他?!
不会吧!不会吧!
他方言何德何能!让这些大儒如此对待!就连她的太爷爷也因为方言的原因变得如此忧愁?
她太爷爷从尚书位子退下来之后,可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表情。
李敖也是满脸震惊:“方言!?方先正前段时间还在和我吐槽他儿子......”
李敖的嘴巴微张,但是一想到方言是方先正的儿子,后面的话又憋了下去。
方先正不是说他儿子最近在万花楼流连忘返吗?怎么被大儒给培养上了?
算了这件事还是不要说了,他必须要为好友方先正,留点面子!
林知微优雅地取出手绢递给女儿,眼中却闪过一道光彩,语气依旧平稳:“爷爷,此话当真?几位先生皆是心高气傲之辈,寻常学子难入其眼,怎会……”
“怎会如此殷勤,甚至可说是‘讨好’地去教一个少年?”
李成阳接过了话头,语气愈发凝重。
“当初柳慎之召集我们,我们也只是想随手帮帮而已。后来齐家的那个老头,在和方言见面之后,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对这小子极力吹嘘。”
“再后来是秦家,韩院长!都在见了这小子的面之后,都不少和我夸赞!各个都说此子将来前途无量。”
“我都怀疑,方言那小子,是不是给他们灌了迷魂汤,让他们如此痴迷!”
厅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李矜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方言这家伙,居然如此让人看重?让各位大儒如此欲罢不能?
李敖难以置信:“他那过目不忘之能,竟恐怖如斯?”
李成阳微微摇头说道:“不止是过目不忘。”
“若仅是死记硬背,不过是一活书橱。可怕在于,他竟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众人皆断言,以其如今进度,三年之后科举,必是头甲之列!哪怕是状元,以其样貌,恐怕也希望不小。”
“头甲?!状元?!”
这下连林知微都维持不住镇定了,失声惊呼。
大齐科举,汇聚天下英才,能中进士已是光宗耀祖,头甲三名更是天之骄子,未来阁臣的苗子!更不说状元了!
那方言,年仅十三,竟被诸位大儒赋予如此骇人的期望?
李矜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太爷爷的话像惊雷一样在她脑海里炸开。
头甲??状元??方言???
那个让她屡次吃瘪的讨厌鬼……竟然被各位大儒寄予如此厚望?
想到诸位大儒的称赞,又想到自己想要超越方言,让他在自己面前跪地道歉的誓言。李矜的心中是一片酸涩!
她拿什么去超越他?
她这些天来跟着母亲努力学习,就连玩乐的时间都变得极少。
母亲称赞自己,如今的才学,在江南已经不输于一般的才女。
可在这样的天赋面前,她的努力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一股无力的感觉瞬间淹没了她。
“太爷爷……”她声音带着哭腔,眼圈瞬间就红了,“他……他当真……当真如此厉害?那我……我还能拿什么跟他比?我……”
李成阳看着曾孙女这般模样,心中亦是复杂难言。
当初引导李矜和方言攀比,是他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他一生见过无数天才,但如方言这般被多位老友一致推崇,甚至让这些文坛巨擘都感到“教学压力”的,确是头一遭。
矜儿又怎么和这种天降妖孽去比?
是时候让矜儿放弃了!
他叹息一声,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几分劝慰:“矜儿,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便与常人不同。其才如星河泻地,非人力所能企及。与他们较劲,苦的只是自己。”
“有些事,要学会放下。”
一听此话,眼泪就开始在李矜的眼睛里打转。
“我......”
她猛地站起身,捂着婆娑的双眼,转身便跑出了大厅,朝着自己闺房的方向跑去。
“矜儿!”李敖起身欲追。
“由她去吧。”李成阳摆了摆手,神色疲惫,“让她自己静一静,往后就会明白的。”
厅内气氛一时沉闷了下来。
片刻后,林知微优雅地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柔声道:“爷爷,相公,我去看看矜儿。”
李成阳点点头。
林知微步履轻盈地走出花厅,穿过回廊,来到李矜的房门外。
只听里面传来隐隐的啜泣声。
她轻轻推门进去,只见女儿正伏在绣床上,肩膀微微抽动。
林知微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没有说话。
良久,李矜才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道:“娘!我是不是这辈子都赢不了他了?”
林知微微微一笑,声音温柔的说道:“谁说你赢不了他的?”
李矜抬起头,泪眼朦胧:“可是太爷爷说……”
林知微打断她,眼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在科举学问、吟诗作画等读书天赋上,常人难以与他相比。”
“可是矜儿,这世上男子与女子相较,从来就不止学问诗才这一条路。”
一听这话,李矜的眼泪瞬间止住,茫然地看着母亲。
林知微俯下身,用绢帕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温柔说道:“我的傻女儿,女孩子要想‘赢’过一个男孩子,让他对你低头,办法……可多着呢。”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眼中的那一丝精明都快露出颜表了。
被江陵大儒们都称赞的才子,未来很有可能是状元的孩子。
如此良才璞玉!天下独此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