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听竹轩出来,方言长舒一口气。方先正却是精神振奋,被柳公勉励了几句,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马车接着驶向李府。
李府门前张灯结彩,气派非凡。
门房见到方言的马车,甚至不用通传,便满脸堆笑地引了他们进去,显然早已得了吩咐。
李成阳老太爷在花厅接待了他们。
与柳公的清冷不同,李老显得更为随和,红光满面。
拉着方先正说了好些勉励的话,对方言的“狂言”也只是捋须一笑,眼中却带着审视与期待。
“年少轻狂,并非坏事。关键是要有匹配这份狂言的才学与实力。”
“大齐文风鼎盛,英才辈出,头甲岂是易与?不过,你既敢想,我李家自然乐见其成。”
方言心中明了,这是暗示李家会在他科举路上提供助力。
不愧是和他家利益深度绑定的李家,这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不一样!
他恭敬道:“晚辈一时妄言,让老太爷见笑了。必当勤勉向学,不负期望。”
老太爷很满意方言的态度,看向他的目光又带着一些其他意味。
这眼神让方言有些不寒而栗,仿佛像自己像是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最重要的是,好似这珍宝马上就要归他们家了一样。
拜年过程倒也顺利,李老并未过多考教,反而问了些商会和物流中心的近况,言语间对方言的商业手腕颇为赞赏。
辞别李老太爷,父子二人在李府管事的陪同下往外走。
刚穿过垂花门,准备出府,方言眼角余光一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只见不远处抄手游廊的廊柱旁,李矜正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今日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百蝶穿花云锦袄,下衬月华裙,雪白的狐裘披在肩头。
少了几分往日的娇蛮,多了几分娴静,在门旁仿佛在等着什么。
碧春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后,眼神却不住地往方言这边瞟。
方言心中暗自叫苦: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这大过年的,还要碰到这个煞星!
他正想装作没看见,拉着老爹赶紧溜号,却见李矜已经迈着步子,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出乎方言意料的是,李矜走到他面前,并未如往常那般开口便刺他几句,而是从碧春手中接过一个扁长的锦盒,递到了他面前。
“给。”她的声音不算温柔,但比起以往那火药味十足的腔调,已是平和了太多。
方言离去的脚步悬在半空,一旁的老爹方先正也是莫名其妙。
这丫头,不是他儿子的死敌吗?一见面就要斗嘴的。
怎么今天有点不一样了?
方先正看看李矜,又看看自家儿子,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方言盯着李矜手中的锦盒,非但没接,反而狐疑地后退了半步。
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写满警惕的眼睛,语气调侃的说道:
“李大小姐,这……这莫非是什么新型暗器?打开盒子就会射出毒针或者冒出毒烟,让我方言当场殒命的东西?”
李矜一听,柳眉瞬间竖了起来,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被他这话气的不轻。
她下意识就想反唇相讥,但目光触及方言那张帅气的脸,又想起母亲林知微的叮嘱。
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嘲讽咽了回去,深吸一口气,强作平静道:
“你......胡说什么!大过年的!你马上要科举了,我们李家作为你的盟友,难道不该表示表示吗?”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略显闪烁的眼神,却透着一丝莫名意味。
理由过于正常,方言后退半步,心中疑虑更甚。
这天底下被盟友背刺的人,还少了吗?
他如临大敌般地接过那锦盒,手指都不敢用力,仿佛捧着的不是盒子,而是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李矜看着他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气得暗暗捏紧了拳头,指甲都快嵌进掌心里。
这个混蛋!枉费她……枉费她一番心思!
方言屏住呼吸,轻轻掀开锦盒的搭扣,缓缓打开。
盒内衬着柔软的红色丝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锭造型古雅的墨锭。
墨锭通体泛着玉石般的光泽,上面以金粉描绘着精细的松鹤延年图,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江南林墨”?
仅仅是这么看着,仿佛都能闻到一股清冽持久的墨香。
“这是……徽墨?”方言有些不确定地低语。
他虽然对文房四宝不算特别精通,但也知道“林墨”的名头。
在大齐朝中,素有“黄金易得,林墨难求”之说。
这么一锭精品林墨,价值恐怕已有大几十两,而且有价无市,极难买到。
李矜送这个,当真是有心了。
在墨锭旁边,还安静地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
方言心中的怪异感达到了顶点。
他放下墨锭,拿起那张纸,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缓缓展开。
只是看了两眼,他脸上的血色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李矜的眼神尽是难以置信。
那纸上记录的,并非什么诗词歌赋,也不是寻常问候。
而是今年即将主持湖广院试的龚大宗师的全部信息。
龚大宗师是湖广按察司副使,从四品官位,主管提学方面。
此次院试,龚大宗师作为考官那是应有之义。稍微有点心思就能查的出来。
但是,这纸里面却是除了这些基本信息之外。还写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文章偏好、性情喜恶,甚至包括一些对某些事件的评判倾向!
这些信息,如果放在外面,恐怕早就如同倚天剑屠龙刀般被人争抢。
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了只要得到这张纸,这次湖广院试就成了大半!
同时,既然有利,那也自然有弊。
在这敏感时刻,一旦泄露,便是涉嫌窥探考官,意图舞弊的重罪!
不仅李矜担待不起,整个李家都可能被拖下水!
方言搞不懂,李矜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怎么敢的?
仅仅是因为所谓的“盟友”之谊?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李矜被他这反应看得有些不自在,强撑着冷冰冰的架子,低声道:“看了就烧掉,不要留着。”
方言闻言,没有点头,而是当着李矜和方先正的面,毫不犹豫地将那张纸三两下撕成碎片,直接塞进了嘴里,费力地吞咽了下去。
“方言!你……!”李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一双美眸圆睁。
方先正也是大惊失色:“狗蛋!你干什么?!”
方言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李矜说道:“李小姐的好意,方言心领了。”
他顿了顿,拿起那锭徽墨,在手中掂了掂,语气变得郑重:“这徽墨,我收下了。有此足矣。”
看着李矜依旧有些发白的脸色,方言止住了她想要开口的话头,继续说道。
“我们方家与李家是盟友,这层关系至关重要。”
“如今外面尚有杨党虎视眈眈,我们更需谨言慎行,步步为营,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李小姐今日的行为,有些出格了!”
“今日之事,就此为止。这张纸,我从未见过,你也从未给过。可好?”
李矜经过方言的忠告,仿佛明白了什么。脸上瞬间一片煞白!
她原本以为……以为这能帮到他,却没想到他看得如此透彻,想得如此深远。
她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微微垂首,脸颊微红,低声应道:“……好。”
眼见李矜如此反应,方言心中稍定,拱手一礼:“既如此,方言告辞。李小姐新年吉庆。”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拉着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的方先正,转身朝着府门外等候的马车走去。
李矜站在原地,望着方言离去的背影,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空了的锦盒,心绪久久难平。
“呆子!不要就不要嘛!还要这样训斥人家!跟我娘似的!”
哼的一声,便转身往闺房走去。
刚刚坐上马车的方先正,看着儿子那一脸沉重的样子。也想知道李矜送了什么,居然让儿子变成这样。
便开口问道。“狗蛋!李小姐给你送了什么?你居然如此凝重?”
方言叹了一口气将信中内容全部脱口而出!
方先正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惊骇!
李矜!她怎么敢的?还是在这个关键时期?
他抬头看看自己儿子那帅气的脸,又看看远去的李府。一股荒唐的念头在脑中升起。
这李家小姐!莫非!对我家狗蛋有意思!?
夭寿了!他家狗蛋居然成了抢手货了!
他方先正!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当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