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雨深陷在睡眠的泥沼中,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发。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之前的噩梦总是重复着燃烧的火焰和医院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但今夜,梦境诡异地切换了频道,将她拖入一个全新的、更加阴森恐怖的场景。
一片混沌的黑暗,感官如同老旧的收音机被逐渐调准频率,模糊的影像和声音一点点渗入。
戚雨在黑暗中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颠簸的、急促的运动感。
视线异常的低矮,几乎是贴地视角,以一种不自然的、被拖曳的方式向前移动。
她的“眼睛”看到的,是一双沾满了泥土和碎草的蓝白相间运动鞋——款式老旧,边缘已经磨损,鞋带松散地系着,随着每一次踉跄的迈步,无力地拍打着鞋面。
这视角…仿佛她的意识正卑微地附身在这双鞋的主人身上,或者说,正通过这双绝望奔跑的脚,窥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空气是冰冷的,带着深山林地特有的、潮湿的腐殖质气息和某种野花的淡腥味。
奔跑。
毫无章法的、绝望的奔跑。
她能“听”到——急促到近乎撕裂的喘息声,这声音来自她的这具躯体,肺部像个破风箱般拉扯着稀薄冰冷的空气;能“听”到——砰砰砰,那是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几乎要震碎肋骨;能“听”到——脚下不断踩断枯枝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深一脚浅一脚陷入湿软泥地里的“噗呲”声。
恐惧。
巨大的、纯粹的、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从梦境深处涌来,浸透了她的每一个意识颗粒。
这不是她自身的恐惧,而是这双运动鞋主人正在经历的、最极致的恐怖,通过这诡异的梦境连接,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她。
为什么跑?
在逃避什么?
她不知道。梦境只给予感官的碎片,却没有前因后果。
突然!
视角猛地天旋地转!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惊骇的呜咽,她的视角被猛地掀翻、抬高!
奔跑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恐怖、完全失控的颠簸感。视线剧烈地摇晃、翻转,看到的只有不断晃动的、模糊的黑暗树影,和偶尔倒悬出现的、惨白冰冷的月亮碎片。一种坚硬的、令人不适的压力顶在胃部,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恶心反胃的冲击。
她明白了——这具身体被扛起来了。
像一袋货物,被粗暴地扛在某个人的肩上。头颅无力地垂下,血液倒涌带来的胀痛感无比真实。
在这个倒悬的、疯狂晃动的视角边缘,在那人因为用力而绷紧、卷起袖管的右臂肘部内侧,一个图案在月光下一次剧烈的晃动中,猛地撞入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个纹身。
颜色暗沉,像是用最劣质的墨水刺入皮肤。图案却清晰得令人胆寒:一条扭曲狰狞的蛇,正死死缠绕着一把造型古朴、透着邪气的匕首!蛇头高昂,匕首的尖端则闪烁着一点冰冷的寒光。这个图案仿佛带着某种原始的恶意,深深地烙进了她的梦境里。
砰…砰…砰…
沉重的、毫不掩饰的脚步声取代了之前慌乱奔跑的节奏。
这脚步声属于扛着她的人,稳定、有力,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一步一步,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碾压声。
还有另一个更加清晰的粗重呼吸声来自上方,来自那个扛着她的人。那呼吸声里听不出疲惫,反而像某种野兽在劳作时兴奋的喘息,湿漉漉,热烘烘,仿佛就喷在她的颈后。
泥土的气息、腐烂树叶的气息、还有一种陌生的、带着汗味和某种金属腥气的体味,混合在一起,涌入她的鼻腔。
这漫长的、颠簸的旅程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扼住了喉咙。
终于,一切动作戛然而止。
颠簸消失了。沉重的脚步声停止了。那野兽般的呼吸声也平缓下来。
她被毫不怜惜地、重重地抛掷下去。
撞击的钝痛感传来,但更强烈的是触感——冰冷、潮湿、粗糙。身体陷入某种松软湿凉的东西里,像是积年的腐叶,又像是……刚刚被挖掘过的、散发着浓重土腥味的泥土。
视野被局限了。她能看到上方一小片被树枝切割开的、灰暗的天空,还有那个俯下身来的、模糊庞大的黑色人影轮廓。
月光在那人身后,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银边,却让他的面部沉浸在更深的黑暗中,只有那双眼睛的位置,似乎有两点微光在闪烁,冰冷,没有任何人类情感。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唰……沙……
唰……沙……
是铁铲插入泥土里,再扬起的、单调而恐怖的声音。一铲,又一铲。
潮湿的、沉重的泥土劈头盖脸地落下,砸在她的腿上、腹部、胸膛……冰冷,沉重,带着令人作呕的窒息感。泥土颗粒溅到她的“脸”上,甚至能“尝”到那苦涩肮脏的味道。
视线被一点点剥夺。黑暗如同幕布,从四周合拢。最后看到的,是那片灰色的天空被泥土彻底覆盖。
绝望。无声的绝望。
然后,是一切感知的终点——绝对的、虚无的、永恒的黑暗。
“呃啊——!”
戚雨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涣散又聚焦,疯狂地扫视着熟悉的房间轮廓——书桌、衣柜、窗外模糊的路灯光晕……试图抓住任何能让她确定自己身处现实的东西。
那个梦!太真实了!那双蓝白运动鞋颠簸的视角,那粗重的呼吸声,那冰冷的泥土砸落的触感。
她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上面还沾着梦中那冰冷湿黏的泥土。喉咙里似乎也真的哽塞着那令人窒息的土腥气。
她跌跌撞撞地冲下床,双腿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不得不扶住墙壁才勉强稳住。
冲进洗手间,她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冰冷的自来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短暂地压下了皮肤表面灼烧般的恐惧,却无法驱散那盘踞在心底、源自梦境最深处的冰冷绝望。
她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洗手盆边缘,剧烈地喘息着,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头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眼神里充满了未褪的惊恐和一种深刻的茫然。
那个梦。
那感觉太真实了。就像有人强行撬开了她的颅骨,将一段濒死的记忆,硬生生塞进了她的脑子里。
那双鞋是谁?那个纹身代表着什么?那片林子又在哪里?
这是预知?
还是已经发生的?
这感觉像是同步。像是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正在真实发生的恐怖事件,通过她这诡异的能力,实现了残酷的、身临其境的直播。
冰冷的恐惧,死死勒紧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