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蒙驾驭着科拉克休返回君临，任由科拉克休那沉重的身躯近乎砸在龙穴前饱经风霜的石坪上，落地远不如离去时那般矫健嚣张，反而带着一种惊慌失措和颓废无力。
戴蒙几乎是直接从龙背上滑落下来，动作僵硬得像个第一次骑乘巨龙的新手骑士，然后踉踉跄跄走向了红堡。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像往常那样，用带着占有和骄傲的姿态抚摸一下老伙计那布满血红鳞片的脖颈，也没有用额头触碰老伙计的龙吻。只是粗暴地扯下镶着金属片的骑龙手套，一只手死死攥着手套然后另一只手拄着瓦雷利亚钢剑“暗黑姐妹”，紧握的拳头指节嶙峋发白，她的身体仍旧在微微颤抖。
血红色的科拉克休低垂着它那狰狞可怖的头颅，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全然没了往日的暴戾。那对燃烧着火焰的龙瞳，此刻竟有些涣散失焦，避开了随后优雅落下的红色巨龙“红女王”梅里亚斯的视线，那庞大的身躯甚至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仿佛想离那红色身影远一些。
雷尼丝公主的降落则轻盈如常，但她脸上惯有的那份坦格利安式的从容自信消失不见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凝重，。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好伙伴美利亚斯那温顺低下的脖颈，动作依旧优雅，却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迟缓。
从瓦兰提斯到君临，狭海的风浪似乎都无法冲刷掉笼罩在姐弟二人心头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彻骨寒意。那不仅仅是任务受挫带来的羞辱，而是一种更致命、更令人不安的东西——一种对完全未知力量的无比忌惮，它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直接凿击在坦格利安家族赖以统治世界的基石上：他们对巨龙并非是绝对控制，还有其他力量影响巨龙。
他们二人几乎是一刻不停地从瓦兰提斯赶回君临，中间除了让巨龙捕猎补充体力，他们都没有敢多停留一分钟，生怕贝勒里斯家族的帝蒙斯驾驭巨龙追上来，将他们彻底留在瓦兰提斯。
他们一直认为坦格利安可以绝对掌控自己的巨龙的信心，再一次被动摇，被证明并非血脉并不是可以掌控巨龙的东西。
红堡的王座厅，今日门窗紧闭。
厚重的幔帐垂下，将外界的光线隔绝了大半，只余壁炉里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一张张神色严峻的脸庞。空气凝滞得如同吞噬一切的死亡沼泽，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王座厅中并非所有御前会议成员都在场，只有最核心的几位：国王杰赫里斯一世端坐在那由无数刀剑铸就的铁王座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一个扭曲的剑柄，首相海塔尔垂手肃立，海军大臣“海蛇”克雷斯则不时瞥向紧闭的大门，仿佛担心有什么东西会闯进来；大学士奥利法斯抱着一个厚重的卷轴，鼻梁上的眼镜反射着火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这里没有外人，都是坦格利安最核心的成员。”国王杰赫里斯开口，慈祥的声音让一直紧张的姐弟俩终于放松下来。
“说说吧，孩子们！把你们在瓦兰提斯看到的一切和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如此紧张，就好像是被追杀一样？这可不是坦格利安应有的风范。”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长孙女雷尼丝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
然后扫过失魂落魄的孙子戴蒙，眼神变得复杂，既有审视也有担忧，他从未见过自信张扬甚至有些嚣张的戴蒙如此模样。这个最小的孙子，从小就聪明勇敢，深受他和妻子的喜欢，否则也不会被他们赐予具有特别意义的瓦雷利亚钢剑“暗黑姐妹”了。
雷尼丝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汲取一些勇气一般。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和客观，清晰地将瓦兰提斯之行的经过娓娓道来--黑墙内存在着疑似瓦雷利亚时代遗留下来的黑石建筑（实则是帝蒙斯获得瓦雷利亚龙石工艺之后重新建造的龙巢大厅），贝勒里斯家族的帝芙琳和蒂芙尼那对姐妹花超出年龄的沉稳与应对得当的智慧，以及那个确凿无误的消息——帝蒙斯却是不在瓦兰提斯城中，正进行着一场规模与目的均属未知的远征。
她客观地指出了对方在冲突中表现出的克制，由姐妹花中的姐姐帝芙琳亲口承认瓦兰提斯无意与维斯特洛为敌的意愿，但同时也毫不含糊地指出贝勒里斯家族认为坦格利安家族无权干涉瓦兰提斯以及贝勒里斯家族。
随后着重描述了她来到瓦兰提斯时见到了戴蒙正在与贝勒里斯家族拔剑对峙以及“血虫”科拉克休倒在地上痛苦惨叫的画面，并指出最后他们离开瓦兰提斯的时候，戴蒙再次挑衅结果科拉克休再次遭受未知手段的攻击发出惨叫，险些从空中坠落下去。
当雷尼丝的话语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戴蒙。
只见这位一向桀骜不驯的浪荡王子，现在就安静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好像遭受久病未愈一样，往日那种飞扬跋扈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该围着他旋转的神采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的迷茫，还有从眼神和细微肌肉抽搐中泄露出来的后怕。他沉默的时间比雷尼丝陈述的时间还要长，拳头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说话，戴蒙。”杰赫里斯的声音低沉地催促道，带着不容回避的威严。
戴蒙猛地抬起头，紫色的眼瞳里残留着惊悸，像是一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沙哑干涩，全然没了往日清亮傲慢的语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困惑，“祖父大人，科拉克休，我的科拉克休被攻击的时候失去了控制，他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我能感受得到科拉克休的坟墓与恐惧，感受得到它想要撕碎一切却无能为力的渴望，我们之间的神秘联系，那种我们血脉里的共鸣好像被一把看不见的刀咔嚓一下切断了！而且，我能感受有那么一瞬间科拉克休失去了控制。”
他开始描述那两次耻辱的经历，语速时快时慢，有时陷入痛苦的停顿。他讲到那种神秘攻击如何让狂暴的科拉克休瞬间僵直，肌肉紧绷如铁，险些将他从龙背上甩下去；他讲到第二次，自己心有不甘试图再次示威时，那股无形的力量再次袭来，如果不是对方有所收敛的话，科拉克休则会完全失去控制，必然会从空中坠落下来。那么他戴蒙将会成为第一个摔死的龙骑士，至于他的老伙计也会成为第一头被摔死的巨龙。
“那不是魔法，至少不是学士记载的魔法，也不是我们知道的任何一种魔法。”戴蒙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心口。
“那种攻击直接作用于巨龙的灵魂，能够让巨龙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科拉克休传递过来的不是战意或服从，只有纯粹的充满无力的恐惧和混乱！就像做噩梦时的鬼压床，意识很清醒但是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脸色惨白，说着说着猛地顿住，仿佛那个联想本身都带着剧毒。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感受他那极致的恐惧。在场的大臣都是老人了，大家不约而同联想到黑死神贝勒里恩晚，心头都像是被一块寒冰狠狠砸中，猛地一沉。
那位以智慧着称的首相，脸上岩石般的线条似乎也松动了一下，他那干涩得如同摩擦的砂纸的声音响起：“失控，巨龙彻底脱离骑手的掌控的事情，唯一一次有明确记载的情况还是黑死神贝勒里恩失控飞向瓦雷利亚那片诅咒之地，回来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黑死神啊！”海军大臣“海蛇”科利斯一声长叹，语气中充满了见证历史的沧桑与难以言喻的恐惧。“黑死神回来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除了韦赛里斯殿下，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靠近，那种狂暴易怒更像是失控的后遗症。”
“黑死神”贝勒里恩，征服者伊耿的坐骑，瓦雷利亚末日浩劫之后存世最古老最大的巨龙，坦格利安家族力量与荣耀的终极象征，也是他们内心深处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次的“失控”虽然最终归于巨龙的衰老和旧伤，但具体起因成谜，始终笼罩在瓦雷利亚的阴影之下。如今，戴蒙的经历和他自己的描述，尤其是关于巨龙失控的内容，就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坦格利安家族记忆中最为恐惧、最为不愿回忆的潘多拉魔盒。难道，“黑死神”贝勒里恩当年的异常也并非偶然，似乎贝勒里斯家族也掌握着相应的秘法？
这是一个悬在所有人头顶之上的一把利剑。
杰赫里斯国王向后靠进冰冷的铁王座，闭上了眼睛。他脸上的皱纹在壁炉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更加沧桑，他的手指用力按着眉心，这一刻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头痛。
帝蒙斯·贝勒里斯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龙王，第一次让他对这个对手有了忌惮，这个年轻龙王以及贝勒里斯家族到底还有多少传承？ 还有贝尔隆同帝蒙斯交谈中提及“还有其他龙王家族”时那种近乎随意的淡然也再次浮现在眼前，以及对于坦格利安家族的不以为意甚至是不屑。
现在看来那并非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而是真正拥有完成传承的底气与骄傲。可能贝勒里恩家族所拥有的底牌远远不止是那条龙，可能还有某些现在早已失传的瓦雷利亚时代的传承，比如那神秘的驭龙魔咒，那么说还有克制巨龙的魔咒或者秘法似乎也并不稀奇。
瓦雷利亚鼎盛时期有着太多太多的古老法术和血火魔法，当年的坦格利安不过是一个诞生较晚的末流龙王家族，甚至都没有自己独有的驭龙魔咒以及相应的培育巨龙的秘法。
良久之后，杰赫里斯那双饱经风霜的紫色眼瞳看向在场众人，之前的疑虑和恼怒已被一种更深沉的决断所取代。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为整个事件定下了基调：
“或许是我们坐井观天了。贝勒里斯家族可能不是偶然得到龙的幸运儿，他们可能是瓦雷利亚的继承者。他们是继承了比我们想象中更完整、更危险的东西的龙王后裔。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暴发户，而是一个自沉睡之中苏醒的古龙。”他一字一顿地说，对于整个事件做出了决定。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御前会议的气氛瞬间从凝重转向了热烈，争论就此开始。
海军大臣“海蛇”科利斯率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毕竟是九次航海、见多识广的人，立刻展现出临机应变的一面“陛下，如果对方确实掌握着这种疑似源自瓦雷利亚的、专门针对巨龙的可怕手段，那么任何正面的、大规模的军事冲突都将是灾难性的。我们的巨龙优势不仅在对方面前可能荡然无存，甚至巨龙可能反过来成为我们阵营里最不稳定的因素，一旦失控或者临阵倒戈，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巨龙反噬的极端恐惧，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要知道他们瓦列利安家族也是纯正的瓦雷利亚后裔。
“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东方坐大，不断积蓄力量甚至将来某一天威胁到维斯特洛吗？”性格更为火爆风息堡公博洛斯·席拉拜恩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的脸上满是不甘。
首相海塔尔伯爵摇了摇头，他的老谋深算此刻显得尤为突出：“博洛斯爵士勇气可嘉，但硬碰硬是下下之策，尤其是在我们完全不了解对方底牌的情况下。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事可做。”
他转向国王杰赫里斯，语气沉稳地说道“陛下，三女儿同盟都曾经是瓦雷利亚殖民地，现在他们才是最大受害者，也必定是最不愿意看到瓦雷利亚在再度崛起，可以说是我们天然的盟友。或许我们可以暂停石阶列岛的战争并且通过一些‘友好’的商人，或者不那么直接的渠道，向这些城邦提供一些恰到好处的支持？让贝勒里斯家族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去处理家门口的麻烦，让他们忙于扑灭内部的火苗，自然就无暇西顾，也无法顺利地进行他们的‘远征’。”
这是典型的维斯特洛政治政客思维，通过支持敌人的敌人来实现自己的目标，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略空间。
国王杰赫里斯静静地听着，手指依然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未置可否，但他深邃的眼神表明这个行之有效的策略并不是不能考虑。
大学士奥利法斯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声音带着学城特有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陛下，我认为我们必须竭尽全力去了解他们力量的根源。如果那真的是某种源自瓦雷利亚鼎盛时期的血火魔法，不管是与血脉相关的魔法还是古老秘术，龙石岛图书馆和学城深处的某些典籍中，或许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需要系统地查阅所有可能的记载。”
杰赫里斯立刻做出了决断，他的命令清晰而迅速：“奥利法斯，由你全权负责查阅瓦雷利亚相关所有典籍。动用你所能动用的一切资源，召集可信的学士助手，查阅整个七国所有关于瓦雷利亚的记载与传说，尤其是关于四十龙王家族以及那些与精神力量、与巨龙沟通相关的秘术描述。不要放过任何一片残破的羊皮纸，任何一个含糊的传说。我必须要知道我们面对的贝勒里斯家族的神秘手段到底是什么！”
伴随着一声令下，整个维斯特洛都动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红堡深处的学士住所成为那连接龙石岛图书馆、旧镇学城以及临冬城图书馆的枢纽，大量人员带着渡鸦甚至还有巨龙往返，只为了将相关典籍与记载搜集过来。
一处处图书馆，尘封了不知道多久的典籍与石刻，还有散发着霉味和古老神秘气息的羊皮卷，以及用龙骨或黑石雕刻的板片，被从各地藏书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学士和他们的助理们如同挖掘宝藏一般，埋首于艰深晦涩的瓦雷利亚高等文字和各种充满隐喻的诗歌、残篇断章之中。
红堡的一处大厅，大量典籍与古物被集中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墨水和纸张的味道，以及某种仿佛来自远古的、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偶尔，还会传来低沉的学士们讨论声、惊奇的叹息，或者因发现某个关键线索而引发的短暂骚动。
可惜，他们并没有找到明确的关于瓦雷利亚能够影响巨龙神智和让巨龙失控的相关记载，瓦雷利亚的奥秘如同那片被诅咒的土地一样，始终笼罩在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