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头岛另一端的武器库内,却弥漫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汗味、皮革味、金属摩擦的冰冷气味混合在一起。戴蒙·坦格利安坐在一张粗糙的石凳上,一块沾满黑色油脂的软布沿着瓦雷利亚钢剑“暗黑姐妹”的剑身缓缓滑动。
剑刃上如水流淌的波纹映照着他眼中跳动的、狂野的火焰,仿佛剑身本身封印着不羁的灵魂。
“盖蕊姑姑?帝蒙斯是觉得维斯特洛的男人们都死绝了?还是说他以为靠一个养在深闺的女人和一条雷妮丝放弃的母龙就能染指铁王座?。”他吐出这个名字,舌尖品尝着每一个音节,如同吐出某种秽物。
他身边一名来自明月山脉、铠甲上还溅着泥点的土着低声道:“殿下,不可轻视。她骑着“红女王”梅里亚斯,那是一条战斗经验丰富的老龙。”
“梅里亚斯?”戴蒙唇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手中暗黑姐妹划过空气,带起一声凛冽的尖啸。
“一条连雷妮丝都保护不了的废物龙,在科拉克休面前不过是条会喷火的大蜥蜴罢了!”
他霍然起身,暗黑姐妹的剑尖斜指地面,寒光流淌。“真正的龙王只有一个!其他伪龙只配在真龙的阴影下瑟瑟发抖,而我便是那唯一真龙!”
然而在他狂傲的外壳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坦格正在内心悄然蔓延。
盖蕊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棋盘的异色棋子,打乱了他精心布置的杀局。原本只有韦赛里斯那个懦夫和塞妮拉与雷妮丝那两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现在却凭空多出一个受帝蒙斯加持的对手!
维斯特洛的贵族们会怎么看?赫伦堡的投票会因此流向何方?
烦躁如同毒藤缠绕心头。他用剑柄重重顿了一下地面。
“传信蟹岛!告诉赛提加那个老螃蟹,如果他脑子里灌的海水还没让他忘记谁才是真正的龙王,就该知道在大议会上把票投给谁!”
“那谷地那边……简妮夫人态度依旧暧昧……”
“青铜婊子还在犹豫?”戴蒙冷笑一声,眼中火焰更炽。
“她只懂得追随胜利者的旌旗!那我就让她看清楚谁才是坦格利安的真龙,谁才是最后站在赫伦堡废墟之上的最终胜利者!”
他大步走向武器库外,直接迈向龙穴的方向。无需命令,一声撼人心魄、饱含暴戾与毁灭欲望的龙啸已穿透厚重的石门,迎接他的到来。
科拉克休——他那头比鲜血更鲜艳、比火焰更暴烈的巨龙。
戴蒙的手掌重重拍打在科拉克休粗粝如岩的鳞片上,感受着鳞片下蕴藏的、足以焚烧一切的恐怖力量。
“听到了吗,老伙计?”他低语,声音激动得发颤,眼中燃烧着对权力赤裸裸的渴望。
“赫伦堡!那座被诅咒的绞肉场!它将见证坦格利安家族前所未有的盛宴!而最终踏着所有人尸骨站上铁王座的只能是你我!”
……
君临,红堡。权力的心脏此刻却在沉重而缓慢地搏动。
巨大的铁王座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如同噬人的巨兽。杰赫里斯·坦格利安一世深陷在冰冷的铁刺丛中,裹着厚重的黑熊皮裘,仿佛一只被钉在王座上的疲惫老鸟。
冗长的御前会议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关于大议会的筹备、纷繁的细节、各地领主动向的密报,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蝇,啃噬着他仅剩的清明。
“他们都动起来了,陛下。”莱安·雷德温爵士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如同穿过墓穴的风。
“韦赛里斯殿下全力笼络河湾地,许诺联姻、分封贵族的密函雪片般飞向高庭。戴蒙亲王在谷地频繁现身,鹰巢城下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佣兵旗帜。雷妮丝公主联络了风息堡和多恩隘口,风暴地的贵族似乎更倾向于聆听她的声音。”这位御林铁卫队长的白袍在阴暗的王座厅里也显得灰暗。
杰赫里斯布满老年斑的头颅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浑浊的灰色眼珠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这就是他的血脉,他的子孙。
为了那把由征服者伊耿熔铸敌人利剑而成的冰冷椅子,他们迫不及待地亮出獠牙,准备扑向彼此的喉咙,撕扯得血肉模糊。
“盖蕊……那边呢?”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盖蕊公主已登上帝蒙斯为她准备的旗舰‘紫晶号’,瓦兰提斯的主力舰队将在明日日出时分启航。”莱安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
“根据情报,海龙娜迦将会一路护送,那头撕裂多条巨龙的“守护之盾”熔岩的翅膀也将同行,遮蔽了港口上空的阳光,加上盖瑞公主驯服的“红女王”。他们的存在……如同帝蒙斯本人的宣告。”
杰赫里斯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娜迦,传说中掌控冰海怒涛的海龙;熔岩,帝蒙斯麾下以毁灭和疯狂着称的烈焰凶兽。
这不是护送,这是一次赤裸裸的武力炫耀,一次对维斯特洛所有潜在反对者的无声恫吓。帝蒙斯在用巨龙的咆哮宣告着他的意志已踏上征程。
“奥托……他还在坚持……支持韦赛里斯么?”杰赫里斯的声音疲惫不堪
“首相大人认为,韦赛里斯殿下身为坦格利安最年长的王子,继承权天然合乎七国律法与贵族传统,王国需要稳定,支持他是最稳妥……”莱安谨慎地措辞。
“传统?”杰赫里斯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尖锐的讽刺,嘴角扭曲成一个苦涩无比的弧度。
“在龙的血脉面前,在赤裸裸的野心面前,传统……算什么东西?”他想起了自己当年站在大议会前的情景,满心以为能带来永久的和平与繁荣。
如今回首,所有的和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所有的繁荣都只浮于表面。唯有对权力的永恒争夺,才是冰冷的真相。
老国王的声音陡然变得坚硬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奥托·海塔尔,大议会既然赋予七国领主选择的权利,那就让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选!维斯特洛的命运,交给维斯特洛的领主!”
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说完便剧烈地喘息起来。
莱安爵士深深躬身领命。
但当他转身退下时,杰赫里斯清晰地看到了这位忠诚骑士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沉重忧虑。大议会本是避免坦格利安家族内战、流尽龙血的最后一道堤坝。
如今看来,它非但没能阻止洪水,反而可能正在成为一场更大风暴的中心。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王座厅外无边无际的阴影里。杰赫里斯用尽全力支撑起这副腐朽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挪向那扇俯瞰着君临城的巨窗。
夕阳正沉沉坠向黑水湾,将这座混乱喧嚣的城市涂抹成一片悲壮的金红。狭窄的巷弄如同流脓的伤口,远处的海湾波光粼粼,如同撒满了破碎的玻璃。
在狭海汹涌的波涛之外,他的子孙们正磨刀霍霍,为争夺他身下这把冰冷的铁椅而编织着阴谋与联盟。而在更遥远的东方,帝蒙斯那双冰冷的紫色眼眸,正穿透迷雾,注视着这场即将上演的盛宴,等待着攫取最终的果实。
“愿诸神……宽恕坦格利安”老国王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微弱如游丝的声音。
这祈祷空洞无力,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再相信,那些古老的神只还会垂怜这个从骨髓深处开始腐烂的家族。
……
三日后的瓦兰提斯港口,喧嚣鼎沸如同沸腾的熔炉。
巨大的战船“紫晶号”如同浮在海面的堡垒,深紫色的船帆正在缓缓升起,贪婪地饱胀着来自峡海的风。盖蕊·坦格利安独自立在船艏高耸的甲板上,一袭深紫色的长裙紧贴着她已显孕态的身形,银金色的长发在猎猎海风中狂舞,如同燃烧的火焰。
头顶上方,一声撕裂长空的咆哮宣告着力量的降临!
红女王梅里亚斯展开足有两百米的巨大龙翼,鲜红色的鳞甲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着红宝石般的光芒,那声咆哮中混杂着远古的威严,似乎也蕴含着对狭海彼岸那片土地的复杂渴望。
更远的海面上,一道小山般巨大的青黑色背鳍无声地切开蔚蓝的海水,那是海龙娜迦在海中巡弋的恐怖标志;在更高处的熔岩,那如同焦黑火山岩般粗糙的暗红色身躯在云层下盘旋,鳞甲缝隙间透出地狱般的暗红光芒,如同移动的天灾。
盖蕊的手最后一次落在小腹上,隔着衣料感受那份生命的搏动。
随着战船起锚航行,瓦兰提斯黑色高塔在视线中渐渐模糊、远去。
前方,是茫茫无际、凶险莫测的大海,还有那一片注定布满荆棘与烈火的故土。那里,不知是归途还是另一个更大的囚笼。
梅里亚斯再次发出一声震碎云层的咆哮!那声音穿透海浪,带着远古的威压和不可阻挡的意志,如同一柄无形的号角,向着维斯特洛的海岸线发出宣告:又一位龙之血脉归来!
与此同时,在维斯特洛腹地,那座以诅咒和废墟闻名的赫伦堡上空,成群的渡鸦如同盘旋不散的死亡阴云,带来各方的讯息。
七大王国的领主们,无论心怀鬼胎还是忐忑不安,都已纷纷离开各自的城堡,车轮滚滚、马蹄隆隆,旌旗在秋风中猎猎招展。
他们从霜雪覆盖的北境,从富庶温暖的河湾地,从崎岖险峻的明月山脉,从风暴肆虐的风息堡,向着赫伦堡汇聚。
赫伦堡巨大的、焦黑的高塔沉默地矗立在神眼湖畔,扭曲的塔楼如同指向天空的黑色枯骨。
它曾吞噬了无数生命与野心,如今,它将再次成为七国权柄的角斗场。贵族们将在它的阴影下投票,用羽毛笔和印章决定铁王座的新主人。
但每一个踏进赫伦堡焦黑大门的人心中都如明镜般透亮:
只要巨龙的阴影仍盘旋在维斯特洛的天空之上,无论多少张选票,最终都将在烈焰与龙吼中被烙上鲜血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