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时光在焦灼与等待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行宫依旧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死寂里,每日的晨昏定省成了仅有的,能窥探上意的渠道。
谢清予垂首敛目,随着众人行礼问安,姿态恭顺无可挑剔。
“九皇子的伤势可有好转?”皇后淡淡抬手,嗓音依旧平和温婉。
谢清予微微上前半步,屈膝回话:“劳皇后娘娘挂心,九弟伤势稳定,已比前两日好了许多。”她眼帘低垂,视线落在皇后裙摆那繁复的金线牡丹纹样上,未有丝毫逾越。
“那便好!”皇后语气温和,明艳雍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担忧:“有你看顾着,本宫与陛下也放心些。”
“劳娘娘挂心了。”颔首的瞬间,谢清予低垂的眉眼渐渐浮起一丝冷意……
不过辰时,皇后便叫散了,众人鱼贯而出。
谢清予心中百转千回,再次绕道去了长庆宫。
不出所料,宫门依旧被金甲卫层层把守,她望着紧闭的宫门,心中一片沉寂。
谢煜,熬过来吧!
熬过这一劫!
良久,她正欲离去,却意外地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在不远处徘徊。
是七皇子谢禩。
谢清予脚步微顿,心中掠过一丝诧异。
此刻行宫内人人自危,几位年长些的皇子,要么想方设法在皇帝面前表忠心,显孝心,要么就紧闭门户,唯恐沾染半点嫌疑。
像谢禩这般往太子宫门前凑的,几乎是绝无仅有。
她缓步走近,听得谢禩正讷讷地开口:“我只是忧心太子殿下的安危……”
侍卫丝毫不为所动:“七殿下请回,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太子静养。”
谢禩似乎有些窘迫,脸颊微微泛红:“是我考虑不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形显得有些无措,全无皇子气度。
谢清予适时出声,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场面:“七皇兄。”
谢禩闻声回头,见到是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五、五妹妹。”
“皇兄也是来探望太子殿下的?”谢清予语气平和,目光却悄然打量着他。
谢禩在宫中一贯没什么存在感,说得好听些是性子敦厚,实则为人木讷又怯弱,平日里的赏赐份例也常被克扣,衣着用度甚至不及得宠的宗室子弟。
“是啊!”谢禩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太子殿下伤重,我心里实在担忧……又不知能做些什么,就想着过来看看……让五妹妹见笑了。”他话语朴实,甚至有些词不达意,全然不似作伪。
谢清予心中那点疑虑稍减,轻声道:“皇兄有心了!”
谢禩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惭愧和自卑:“太子殿下平日虽严肃,但对我颇多照顾,如今他遭此大难,我若因怕事就不闻不问,心中实在难安,只是……却连宫门都进不去。”
他这番话说的纯粹,只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却又莫名地让人触动。
谢清予放缓了语气:“眼下太子殿下的安危为重,皇兄还是勿要在此久留,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五皇妹说得对,是我莽撞了!”谢禩连忙点头,脸上后知后觉地浮现出些许忧色,他顿了顿,转而问道:“九弟伤势如何了?可要紧?”
“有劳七皇兄挂心,九弟暂无大碍,只需静养。”谢清予温声道。
“那就好……”谢禩喃喃道,又局促地站了一会儿,才拱手道:“那、那我先回去了,五妹妹,告辞。”
谢清予注视着对方消失在宫道尽头,良久才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转身离去。
第三日午间,消息终于传来——承恩侯父子被革去爵位官职,下了大狱!
谢清予正在给谢谡喂药,听到紫苏低声回禀,手腕微微一颤,药汁险些洒出。
终于开始了。
她心中冷然,幕后的凶手会如书中那般,指向三皇子吗?
果然,傍晚时分,行宫内的气氛陡然再度紧绷,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黄昏的寂静。
谢清予按捺不住,对紫苏匆匆交代了一句“照看好九殿下”,便疾步向外走去。
宫道上,持刀而立的金甲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广阳宫围得水泄不通,落日余晖,映着士兵们毫无表情的脸和冰冷的铠甲。
阳春三月,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殿下留步!奉旨办案,任何人不得靠近!”
谢清予停下脚步,在一株繁茂的梨树下站定,纷乱起舞的洁白花瓣簌簌落下,掠过她的肩头裙角,宛如她此刻纷乱无序的心跳。
此时,广阳宫正门轰然洞开。
只见三皇子谢礽被几名金甲卫簇拥着踉跄而行,金冠歪斜,几缕头发垂落在额前脸颊,显得有些狼狈。
忽然,他猛地甩袖挥开近身的禁卫,望向天边那轮即将沉没的残阳,发红的眼中闪着悲凉和不忿。
谢清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头涌上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
是尘埃落定的恍然,是对命运的无力,还有一种尖锐的不甘……
就在这心潮翻涌之际,她的目光越过纷乱的人群落在不远处的回廊下,光影明灭之间,勾勒出谢晟清俊冷冽的侧脸。
像是感应到她的注视,他倏然转眸,直直地望了过来。
谢清予的心跳在触及那双冷眸的瞬间,猛地一滞,窜起一阵莫名寒意!
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波动,没有惊讶,没有担忧,甚至没有惯常的谦和,只有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近乎漠然的深邃。
那是一种彻底抽离的淡漠,甚至可以说是……无情。
而对方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仿佛只是无意间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谢晟已缓缓移开了视线,重新投向被押走的三皇子,神色淡淡,仿佛刚才那冰冷得足以冻结血液的一瞥,只是她在心神激荡之下的错觉。
谢清予怔怔地站在原地,步摇的流苏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晃动,映着她骤然复杂起来的眼神。
这个人……完全变了。
或者说,他终于撕掉了那层温文尔雅的伪装,露出了内里真实的,令人胆寒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