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的夜色中,谢晟靠在书房的檀木椅上,大红的喜服早已被脱下,随意丢弃在一旁的地上。
他指尖捻着一玉珏反复摩挲,玉质温润,触手生凉,却驱不散心底那黏腻的燥郁。
方才暗卫的回禀犹在耳畔……谢清予竟有如此胆魄与狠绝,敢在他的府邸公然对朗卓动刀,结下这等仇怨。
这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这样也好。
朗卓既已明目张胆地展露獠牙,无疑证实了武安侯府已另投他主。
谢清予有一点猜得没错,若朗卓今夜真成了一具尸体躺在这里,他唯一的选择,便是让这尸体连同可能引发的所有麻烦,一起悄无声息地消失。
“殿下。”门外传来松涛小心翼翼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内廷来的教养嬷嬷……又来催请了,说……殿下若迟迟不往喜房,明日传入宫中,只怕于您和皇子妃颜面有损……”
指尖的玉珏骤然握紧,冰凉的触感直刺掌心,谢晟猛地抬眸,烛光在他阴鸷的眼底跳跃:“去告诉她,不想死就闭嘴!”
他语气森然,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传话下去,本王今日酒醉,歇在书房,任何人不得靠近喜房半步,若有惊扰皇子妃者……一律杖毙!”
“是!” 松涛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领命。
脚步声迅速远去,谢晟靠回椅背,目光望着虚空中的一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安平公主府内,夜风微凉,拂动窗边轻纱。
谢清予已卸去钗环,只着一件薄薄的淡青色软烟罗纱衣,慵懒地倚在窗边的矮榻上,墨绸般的长发披散,衬得肌肤愈发剔透。
她指尖轻点着榻上的小几,脑海中梳理着今日种种。
长春会馆之事,既借柳彦暂时遮掩过去,她的这份“青睐”还得更长情一些才是。
好在这个挡箭牌,用得还算顺手。
至于她今夜对朗卓出手,也并非一时被激怒的冲动。
这一刀,是警告,亦是试探。
一旦她今日在对方面前流露出半分怯懦,日后必将迎来更肆无忌惮的进逼。
她现在没有实力和权力与之抗衡,而在这场博弈中,示弱即是取死之道,只有让这些人知道——她谢清予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次日。
因着柳彦的登堂入室,青岚阁中暗流微涌。
“柳公子,冒昧叨扰了。”
房门被轻轻叩响,柳彦放下手中书卷,抬眸便见那人已缓步而入。
一身淡紫色衣衫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清绝,眉眼间凝着山间冷雾般的朦胧昳丽,正是公主身边那位姿容冠绝的扶摇公子。
柳彦起身,拱手行礼,姿态略显拘谨:“在下柳彦,陇西人士,蒙公主殿下不弃,暂居府上,见过扶摇公子。
“柳公子不必多礼。”扶摇走到桌边坐下,执起白瓷茶壶,修长如玉的手指稳稳定住壶身,斟出两杯清茶,将其中一盏轻轻推至柳彦面前:“殿下特意交代,不可怠慢公子。若有任何不便,尽管开口。”
他声音如常温润,却比平日多了几分疏淡,目光在柳彦身上短暂停留,不过须臾便移开了目光。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柳彦却隐隐察觉到了那视线中的审视与探寻,他双手接过茶盏,温和浅笑:“扶摇公子言重了。彦能得殿下垂青,暂居府上习读,已是天大的恩典,岂敢再有他求。”
扶摇眉梢微挑,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唇边笑意清浅:“柳公子过谦了,能入殿下青眼,必有过人之处。往后只需记得恪守本分,方能在这府中……立身长久。”
明月虽不独照他一人,但皎皎星辉,也绝非什么尘埃都可沾染。
柳彦脸上那层假意的温和也缓缓褪去,目光清凌凌地直视扶摇那双清冷含霜的眸子:“公子字字珠玑,彦受教了,往后定当时时自省,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逾越,以免……玷污了殿下清名。”
扶摇眸色倏然一沉,周身那层温润气息仿佛瞬间冻结,良久,才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如同玉珠落盘,清冷动听:“但愿……柳公子能始终记得今日之言。”
柳彦目光不闪不避,声音却带上了几分棱角:“彦之心迹,自有分寸,无需、也不便向旁人多做剖白与保证,倒是公子这般以己度人,未免有失体面。”
扶摇眼底的幽潭瞬间凝固,并未动怒,秾丽容颜上竟绽开了一抹笑来,声音温润如初:“既然柳公子心中有数,那便再好不过。”
他缓缓起身,淡紫色的衣袂如水波荡涤开来:“殿下身边,不留无用之人,更不留……只会逞口舌之能之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直到走出青岚阁,穿过月洞门,步入无人可见的回廊深处,扶摇才倏然停住脚步,抬手撑住了身旁冰凉的廊柱。
柳彦的话,像一面清晰的镜子,照见了他本分之外的嫉妒与占有欲。
他猛地闭上眼,脑中却尽是彼此意乱情迷的模样,那一声声压抑的喘息,那染上胭脂色的眼尾……都是属于他的。
也唯有在那样的时刻,才是独属于他的。
云淡风轻?不过试图遮掩的自卑与狼狈罢了!
良久,他才缓缓直起身,眼底的波涛已被尽数压下,重新归于平静。
温润,是殿下喜欢的样子。
若有人非要撕破这层温润,他不介意让对方看看,内里究竟是怎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