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头，空气凝滞如铁。数十架被油布覆盖的庞然大物在北狄军阵前一字排开，仿佛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城上守军紧握兵刃，手心沁出冷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油布之下，等待着未知的恐怖降临。
慕容翊矗立城楼，玄色大氅在渐起的风中猎猎作响，肩窝处的旧伤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头的沉重。他死死盯着那些器械，脑海中飞速回想着那个粗糙木制模型的结构。
“传令：所有盾牌手上前，重点防护垛口！预备沙土、水缸，分散布置！”他声音沉稳，一道道命令下达，“弩手准备，目标，敌方器械操作人员！一旦油布揭开，给本王往死里射！”
他在赌，赌这些新器械的操作复杂，需要人员暴露在外，赌大周强弩的射程和精度，能在其发挥威力前，给予致命打击！
终于，北狄阵中令旗挥动！
“哗啦——！”
厚重的油布被齐齐扯下，露出了那些器械的真容！那是一种结构极其怪异的巨型弩炮！并非传统的弓臂式，而是采用了多组扭力弹簧作为动力，巨大的抛臂末端是金属打造的勺状弹兜，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寒光。正是楚怀瑾信中所炫，模型所示之物！
“放箭！”几乎在油布落地的瞬间，慕容翊怒吼道。
城头早已蓄势待发的强弩瞬间爆发出密集的嗡鸣，箭矢如飞蝗般泼向那些弩炮旁忙碌的北狄士兵！惨叫声顿时响起，数十名操作手应声倒地。
然而，北狄对此似乎早有预料。立刻有后备人员顶着盾牌冲上填补空缺，同时，弩炮的绞盘在力士的怒吼声中开始缓缓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瞄准弹兜！射他们的‘炮弹’！”慕容翊目光锐利，再次下令。他注意到，那些弹兜中放置的，并非传统的巨石，而是一个个密封的陶罐！
弩手们立刻调整角度，箭矢集中射向弹兜。部分陶罐被箭矢射中，在半空或弩炮上就轰然炸裂，里面溅出的并非火油，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液体！液体遇火即燃（有些箭矢带了火种），瞬间将弩炮和周围的北狄兵吞没！
“是猛火油！”有见识的老兵惊呼！
但仍有超过半数的弩炮完成了发射！带着凄厉的呼啸声，那些装载着猛火油罐的“炮弹”划破天际，狠狠地砸向朔风城墙和城内！
“砰！砰！砰！”
陶罐撞击在城墙上、屋舍上，轰然碎裂，粘稠的猛火油四处飞溅！紧随其后的火箭如同死神的请柬，精准地点燃了这些液体！
轰——！
巨大的火团在城头、城内爆燃开来！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怪物，沿着溅射的油迹疯狂蔓延，粘附在砖石、木料甚至士兵的甲胄上，用水难以泼灭！城头瞬间陷入一片火海，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灭火！用沙土！快！”慕容翊嘶吼着，亲自提起一袋沙土冲向一处着火点。高温炙烤着他的面庞，浓烟呛得他连连咳嗽，肩窝的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浑然未觉。
楚怀瑾！你果然够狠！慕容翊心中怒火滔天。这种利用弩炮抛射猛火油罐的战法，前所未见，威力惊人，对士气和城防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北狄阵营中，远远观战的楚怀瑾，望着朔风城头冲天的火光和混乱，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痴迷的笑意。他身旁的北狄大将哈哈大笑：“楚先生果然神机妙算！看这周狗还能撑多久！”
楚怀瑾淡淡道：“将军莫急，这只是开始。猛火油储备可还充足？”
“足够烧光这朔风城！”
与此同时，京城，审计司。
沈玲珑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从度支司灰烬中筛选出的所有异物：几片特殊的靛蓝色印泥残块，几枚疑似装饰品的碎裂玉石，以及那个最关键的精巧铜制机簧零件。
她拿起那个零件，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玄七站在一旁，低声道：“县主，属下请教了京中几位退隐的老工匠，他们都说，此物结构极其精巧，非大师不能为，且……风格不似中土常见，倒有些前朝宫廷御用机关师‘天工坊’的遗风。”
“天工坊……前朝……”沈玲珑喃喃自语，脑海中飞速翻阅着记忆。父亲沈崇明留下的那些杂书中，似乎隐约提及过前朝覆灭时，其皇家匠作机构“天工坊”的匠人流散四方，其技艺大多失传。
楚怀瑾精于算术机巧，他的师承……是否与这失传的“天工坊”有关？而“飞蛾”组织手中掌握的机关技艺，是否也源于此？如果真是同源，那楚怀瑾与“飞蛾”之间，恐怕就不是简单的投靠关系，或许有着更早、更深的渊源！
这个推测让她心惊。若真如此，楚怀瑾投靠北狄，或许并非单纯的叛国，还可能牵扯到前朝余孽复辟的阴谋！而“飞蛾”组织在帝国内部兴风作浪，焚毁档案，其目的恐怕也更加深远！
必须尽快确认！
“明轩！”沈玲珑唤道，“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市井渠道，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怀瑾投靠北狄前的师承来历，尤其是他与前朝‘天工坊’是否有过关联！要快！”
“是，姐姐！”沈明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一名属官面色惶急地送来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朔风城遭北狄新型弩炮猛火油攻击，损失惨重，形势危急！
沈玲珑接过军报，手指微微颤抖。慕容翊的身影在她脑海中闪过，带着伤，在火海中奋战……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担忧的时候。
她立刻铺开纸张，奋笔疾书。她不懂军事，但她懂数据，懂逻辑。她根据军报中对新型弩炮射程、发射频率、猛火油威力的描述，结合朔风城防布局、守军配置、物资储备等数据，进行快速推演。
写完后，她将信密封好，交给玄七：“立刻用最快的通道，送往北境王爷手中！这上面是我根据审计司数据，对敌军新型器械可能存在的弱点、以及应对之策的一些推测，或许……能有所帮助。”
这已超出了她户部侍郎和审计司总办的职责范围，但她顾不得了。她不能亲临战场与他并肩杀敌，只能以这种方式，将自己的智慧送达他的身边。
玄七郑重接过密信，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沈玲珑走到窗边，望着北方那片被想象出来的火光滔天，心中默念：“慕容翊，你一定要撑住……”
南北两线，战火与阴谋交织。一场是明刀明枪的浴血守城，一场是暗流汹涌的权谋较量。而沈玲珑与慕容翊，这对相隔千里的同盟，正以各自的方式，与强大的敌人，进行着一场关乎帝国命运的智勇搏杀。
（第六十五章 完）